动心 1

张函瑞发现，王橹杰今天很不对劲。

先是上午的财务例会不止一次走神，虽然王橹杰接任骄智科技的CFO还不到一年，可是王橹杰向来严格要求自己，例会上开小差这种事是从没有发生过的。

下午的时候，财务部的同事因为抢到了演唱会门票，激动之下买了蛋糕跟同事们庆祝。好热闹不凑白不凑，何况王橹杰本来就爱吃甜点，于是张函瑞也端了一份送到了总监办公室。可是三点钟送进去的蛋糕，快下班了，还原封不动地摆在王橹杰的办公桌上。

张函瑞正想问他怎么了，一直盯着电脑显示器的王橹杰却先开了口：

“Henry，你晚上有安排吗？”

“那要取决于你下一句要我做什么。”

“能不能陪我妹吃个饭？”

张函瑞错愕，本来以为会是什么工作上的饭局，却没想到“应酬”的对象，是王橹杰的妹妹。

“你是她哥，我怎么能替你？”

王橹杰好像终于看完了什么重要的网页，这才关掉电脑，视线转到张函瑞身上来。

“你放心，比起我，她更愿意见你。”王橹杰十分利落地收拾了办公桌面，把车钥匙装进口袋，也顺手拎起了张函瑞下午送进来的，外包装小巧精美的蛋糕。

张函瑞还未来得及反应这句话的信息量，只听到王橹杰紧接着说：“就这么定了，”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的蛋糕。”

诶，不是？

“不是我的蛋糕，是人家Esther买的。”

“哎？你就这么走了？”

两句话的功夫，王橹杰已经走到了电梯口。

“不是，我替你陪你妹吃饭，你干嘛去？”张函瑞对着电梯的方向喊。

只听见电梯那边传来清脆的两个字：“有事。”

然后就是一声微信提示音，王橹杰把餐厅的信息发到了张函瑞的手机上。

———

从市区到机场，本来只是一个小时的车程，因为赶上晚高峰，王橹杰八点才开到机场。把车停好之后，他放下遮光板，对着上面的小镜子仔细理了理自己的两绺头发，哪怕这个动作根本就是多余的。虽然已经工作了一天，他的发型依然是无可挑剔。

他只是有点紧张。

他走到到达大厅，对着LED屏幕上找到“上海浦东”四个字。从洛杉矶回重庆并没有直飞的航班，转机的首选便是上海。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就是这趟航班，因为他并没有专门托人去查。其实问一个人的航班信息对于他来说并不难，只是他不愿意让别人去查，去搜索他的名字。

穆祉丞。

一个他在键盘上敲过千百遍，输入法只需要打下首字母，就会直接一字不差地显示的名字。

可是要让不相干的人去搜他的名字和他的证件信息，光是这念头就让王橹杰皱起了眉。

他在凌晨刷到穆祉丞在微博上发了启程回国的机场照，然后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到了早上开会的时候，左眼皮也狂跳不止。

下午盯着电脑查航班，算时差，估摸着……应该……也许……就是这一班！

可是在不确定航班的情况下，要不要跑一趟机场呢？

王橹杰本来也想劝自己冷静，反正人都回国了，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他甚至为了防止自己冲动，主动提出请表妹吃晚餐。而表妹也十分配合地答应了，条件是，第一，要吃海鲜；第二，张函瑞必须在。

嗯……怎么不算是满足了妹妹所有要求的好哥哥呢？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出席。

他的心摆布着他的大脑，他的大脑支配着他的身体，就这样来到了机场。他决定赌一把。

如果他能在机场看到他，那就是上天也站在他这边。

上海浦东飞来的航班20:15到达重庆江北机场。算上下飞机、取行李的时间，哪怕是头等舱，也要走上个二十分钟。可是王橹杰还是急匆匆地在20:10赶到了到达出口的围栏前。

在看到那里只有围着接机的人，还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之后，舒了一口气。

王橹杰到旁边的Costa买了一杯咖啡，然后找了一个位子正对着到达口坐下。隔出一段距离，这样就不会有人阻挡他的视线。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两下，是张函瑞发来的海鲜大餐的图片，光是小龙虾就有四盘。

【你办完事没有？】

【你妹点的，根本吃不了】

【要不要来帮我们吃点？】

抬头看一眼，出口还没人出来。王橹杰回复：

【还没有】

然后给张函瑞发出了2000元的转账。

【我过不去】

【我叫我弟去】

又把上面的图片和饭店的地址转发给了自己的亲弟弟。

再抬头的时候，到达口已经有人开始出来了。

在并不安静的机场，王橹杰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他在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命运，是自己用长久想念换来的命运。

或许是王橹杰等这一天已经等得足够久了，他很快就见到了他想见的那个身影。

那个曾经带他一起打篮球的邻居哥哥，穿着一身休闲服，戴着一个红色的毛线帽，因为旅途的劳顿，身板没有挺得很高。

他的眼神还跟17岁时一样清澈动人，但隐隐约约又觉得跟17岁时不太一样。

即便已经隔着好远的距离，王橹杰也不敢一直盯着穆祉丞的眼睛看。于是在瞟到他的脸之后，他又瞟了他的行李箱、书包、灰色的颈枕和白色的球鞋，然后目光又重新回到他的脸。发现穆祉丞的视线也在朝自己的方向扫过来，于是立刻撇开头，看向一边。

他盼着见到他，却又像十年前一样，害怕自己的目光，连同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

在余光中，王橹杰看到穆祉丞推着箱子走向了一个女生。

有一句话这样说：人类发明了过山车，就是为了吓自己一下。

王橹杰仔细向那个女生看去，从年纪便立刻认出了那是谁，紧接着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哥哥，你出来得好快哦！”

“啷个就你自己？爸妈呢？”

“爸爸在那儿买水，妈妈在屋头给你煮饭呢。”

“坐这个飞机，老子的腰都要坐断了。”

……

王橹杰看着这对兄妹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想着，当年的朵朵还是个五岁大的小朋友，现在已经这么高了，嘴角不自觉得扬了起来。

他走回停车场，却并不急着返程，而是坐在驾驶室里，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在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之后，他目光瞥到了放在副驾座椅上的，下午没吃的蛋糕。

上面那颗草莓，像穆祉丞刚才戴的帽子一样。

于是他打开了蛋糕的包装，用叉子挖着蛋糕，在车上吃了起来。

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