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虚假的黎明

“依法治国，利国利民！”

“健全法制，保障权益！”

“拥护新政，共创未来！”

一夜之间，第八区的街头巷尾，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大量鲜红的标语。破旧的墙壁被崭新的宣传画覆盖，高音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慷慨激昂的社论，就连电子厂的车间广播，也在休息时间插播起了关于“法治新时代”的解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躁动而虚假的乐观气氛。

李明下班后，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筒子楼，也没有立刻去仓库找小虎。他选择在街上多待一会儿，像个幽灵般穿梭在人群中，观察着人们的反应。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围在宣传栏前，眯着眼睛辨认着上面的小字，脸上带着习惯性的顺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对他们来说，上面的政策变幻莫测，唯一不变的是听从安排。

几个穿着工厂制服的年轻人，则显得有些兴奋。他们聚在一起，议论着广播里的内容。“听说了吗？以后要有《劳动法》了，老板不能随便扣钱了吧？”“还有九年义务教育？那我弟弟以后上学是不是不用愁了？”“律师？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可以帮我们打官司？”他们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饭馆里，几个小老板模样的中年人也在低声交谈。“搞民法典？那以后签合同是不是更规范了？”“听说是跟外面学的，看来国家也要与时俱进了。”语气中带着谨慎的期待。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乐观。

李明看到，那个之前追打小虎的肥胖妇人，正叉着腰站在自家门口，对着新贴的标语撇嘴：“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有啥用？还不如多发点粮票实在！”

一个卖菜的小贩，一边警惕地张望着可能出现的城管，一边对旁边的同行低语：“以前没法的时候他们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以后有了法，还不是他们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

更多的人，则像李明一样，沉默地走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或许听到了，看到了，但长期的压抑让他们学会了不轻信，不议论，将一切情绪都深藏在心底。

李明的心情很复杂。他看到了希望的微光在一些人眼中闪烁，这让他感到一丝欣慰，但也正如林所担心的那样，这种官方主导、自上而下的“改革”，更容易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而放松警惕，甚至感恩戴德。这虚假的黎明，或许比漫长的黑夜更具迷惑性。

晚上，废弃的发电厂。油灯的光芒依旧昏暗。

“外面的反应，和你观察到的差不多。”林听完李明的汇报，平静地说，“一部分人看到了希望，一部分人表示怀疑，更多的人选择观望。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效果——制造分化，麻痹大众。”

“他们真的会像宣传的那样做吗？比如设立九年义务教育，制定民法典？”李明还是有些不解。

“形式上，他们可能会做。”林回答，“我们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这次的‘改革’，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还要深入一些。大同国高层似乎打算模仿那些给我们提供援助的自由国家的某些制度，装点门面。民法典的草案已经在秘密起草，义务教育的计划也在制定中，甚至还打算建立一套律师体系和相应的法律援助机制。”

“模仿先进制度？”李明更加困惑了，“这听起来……”

“听起来很美好，对吧？”林打断了他，语气带着讽刺，“就像给一个破房子重新刷了一层漆，甚至还换了几扇新窗户。但地基是烂的，承重墙是歪的，住在里面的人依旧朝不保夕。没有独立的司法，没有真正的监督，没有新闻自由，没有人民授权，所谓的‘法’，最终解释权永远在他们手里。律师？要么成为他们的喉舌，要么就像那些敢说真话的人一样，被‘依法’噤声。”

“那他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

“因为外部压力越来越大了。”林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援助我们的那些国家，不仅仅是在外交层面施压。他们已经开始采取更实际的行动。最新消息是，他们正在联手，准备冻结大同国那些高官显贵们藏匿在海外的巨额资产。”

李明倒吸一口凉气。这无疑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这才是真正打到了他们的痛处。”林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什么国家利益，民族复兴，都是骗人的鬼话。他们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的权力和财富。海外资产一旦被冻结，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做出一些让步的姿态，企图稳住局面，拖延时间。”

“但是，”林话锋一转，“仅仅冻结资产还不够。那些自由国家也明白，必须建立有效的监督机制，才能确保大同国不会故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他们提出的条件之一，就是这次的‘依法治国’进程，必须接受某种形式的外部监督，或者允许有限度的内部独立监督力量存在。”

“监督？”李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对。这才是关键。”林的目光炯炯，“这或许是我们撬动这块铁板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杠杆。他们为了保住海外的钱袋子，可能会在监督机制上做出一些妥协。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将监督的口子撕得更大，让阳光尽可能多地照进这个黑暗的国度。”

“我们要怎么做？”

“首先，我们要更广泛地揭露真相，让更多人明白‘依法治国’的虚伪性，不要被迷惑。其次，我们要积极寻找和团结那些真正有良知、敢于发声的法律界人士（如果真的会出现的话），或者培养我们自己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将大同国内部践踏法律、侵犯人权的真实案例，持续不断地传递给外部世界，为他们施压提供弹药，也为争取更有效的监督机制提供依据。”

“这需要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也需要更精确、更有价值的情报。”林看着李明，“你的任务，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你，准备好了吗？”

李明沉默了片刻。他想到了街上那些或兴奋或麻木的面孔，想到了小虎那双倔强的眼睛，想到了母亲病床前的无助，也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理想和如今的挣扎。

“我准备好了。”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虚假的黎明已经降临，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他知道，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和陷阱，但这一次，他不再迷茫。因为他看到了方向，也感受到了身边传递过来的、属于反抗者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