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之外（四）

新的企劃案下來了，在他的帶領之下，我這陣子工作也慢慢上手了，因此主動承接這次的工作。

休息的空檔，他的辦公椅滑過來，低聲問我：「這個工作你真的想做嗎？還是因為沒人做所以你就接了？你不用這麼乖啦，有時候拒絕一下別人，大家也才不會總是仰賴你。」

那語氣太過體貼，幾乎讓人無從反駁。

「嗯⋯我這次可以先試看看。」

「這件事我幫你處理好啦，不用再想了，你應該不是真的想做吧。」他一派輕鬆地笑著說。

他的自信彷彿有種我還沒意識到自己不對勁，他就先知道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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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回到座位，眼前就多了一份報告，整齊疊好放在桌角，標題還用彩色標籤標示得醒目。

隔壁桌的同事轉過頭，眼裡充滿佩服地問：「這份報告是你做的嗎？看起來好專業喔。」

我只能回說：「是他幫我弄的。」

他正好從辦公室角落迎面走過來，聽見這句話，臉上掛著自豪的微笑：「我只是想幫他分擔一點，讓他輕鬆些。」

「欸—你人也太好了吧」同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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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怎麼了，好像有點悶悶的。」

「沒有吧？就忙而已。」我說。

「是喔。我只是擔心你會太壓抑，你感覺很獨立，是會把自己的情緒藏在表面之下的人。」他一邊看著簡報，一邊語氣平穩地說，「別擔心，你不是一個人。」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熟悉感，好像他認識我很久了，比我還清楚我是哪種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有種突然發現自己的另外一面的感覺。

「謝謝你，但……其實我有點困擾。」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在心裡排練過很多次。

他微微一頓，然後笑了笑：「喔？困擾什麼呢？」

「就是…有時候你幫我做的那些事，我會覺得，好像有點難跟其他人解釋……像今天的報告……」

他收起笑容，沒有說話。手邊的滑鼠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我。然後，用幾乎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微微皺著眉，說：「上次的資料我查了，也放進去了。圖表部分我也先做了一版，放在你桌上那一疊文件裡……我有用彩色標籤註記，你應該會看到。還有哪裡需要改的嗎？」

他沒用責備的語氣。每一句話也都是在說事實。

我看著那張標籤，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那些我沒開口提的事，他都已經先做完了。我只覺得，自己像總是來晚一步的人。

有時候真的會怕，會不會我太依賴他了，給他添麻煩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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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工作特別早結束，同事相揪去聚餐。

散場後，他傳訊息來：

「今天這麼多人的聚會，會不會對你來說壓力太大？」

我對著訊息看了好久。回想剛剛笑得很開，跟著同事一起模仿部長的口頭禪，惹得大家一陣哄笑。我回他：「沒有呀，今天很好玩。」

他回了個笑臉：「模仿部長要小心，我怕會有人介意。」作為前輩，這種職場上的待人處事小細節他也會提醒我，他真是個體貼的人。——我這麼告訴自己。

「你也是蠻厲害的，上班已經這麼辛苦了，下班還很有活力，簡直判若兩人」

我盯著螢幕發了會呆：「嗯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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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洗完澡，頭髮還半乾，我煮了一包烏龍麵當宵夜。邊等水滾，邊把冰箱裡剩下的蔬菜拿出來切一切，全都丟進去。湯滾得噗哧噗哧，窗戶有點起霧。我沒擦，就坐下來等它自己消。

客廳只有一盞立燈，光不強，照在地上像攤開的毯子。我手裡拿著湯碗，一口口吃麵。沒開音樂，沒開電視，連手機也沒碰。

吃到一半，突然覺得好安靜——夢寐以求在外地生活的日子，如果這就是他說的一個人，那其實我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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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雖沒鬧鐘，我卻起得特別早。天還沒全亮，落地窗外一整片灰藍。陽台上的植物長高了一些，最近幾週忘了澆水，它們卻自己活了下來，葉子上還積著露。

我把水壺裝滿，一盆一盆慢慢澆過去。水流過葉片、落到土裡的聲音比想像中還安靜。

澆到最後一盆時，我忍不住對它們說：「你們真厲害啊。」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