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树的岁月
夏天的清晨,菜市场的喧闹像一首熟悉的曲子,摊贩的吆喝、自行车的铃声,还有菜叶上的露水,交织成生活的底色。我推着自行车,陪妈妈去买菜,路上聊起了她年轻时的故事。阳光洒在她微白的发梢,我仿佛看见那个背着百斤木材、穿梭在山路上的她。那是一个靠肩膀丈量生活的年代。
妈妈说,那时候建房子全靠木材:木板铺墙,横梁撑屋,细长的木条做瓦架。没有车,没有公路,只能从山里买树,背到城里卖。远的十几公里,近的也有十公里,肩上的树少说百来斤,雨天湿透了能到两百斤。我问她:“背一棵树能赚多少?有50%的利润吗?”她笑得轻快,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哪有那么高。山里人砍树基本没成本,树倒了放那儿,过段时间就是他们的资产。有时连家都不用回,买家直接到山里成交。”十来块买来的树,城里卖三十多块,赚个十几二十块已经算不错。
她讲起一件事,眼睛亮得像个孩子。那次,她看中一棵大树,形状挺拔,卖家开价才六七块。她高高兴兴买下,背上肩却发现不对——太轻了,里面肯定是空的,不能锯成木板。她没慌,凭着一股机灵劲儿,到了城里跟买家说:“这树模样贵气,天生适合做盖板,不用改型。不过里面可能有点空,影响用的话你退给我。”买家爽快成交,她净赚三十多块。说到这儿,她笑得像回到了二十岁:“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像做了一场戏。”
我又问:“那你一周去几次?”她愣了一下,摇摇头:“几次?天天去啊。一天一趟,不舍得休息。”爸爸那时候一个月工资三四十块,她跑一趟能赚十几块,运气好一个月能攒几百块。那时候的几百块,够一家人嚼谷好几个月。我感叹:“那得吃多少苦啊。”她却淡淡地说:“没办法,家里四个孩子,你爸的工资哪够?节流是不行的,总得有来路。”
这来路有多难?背树是纯粹的体力活,百来斤的树,雨天两百斤,背着走十几公里山路。更难的是,林业局的稽查像悬在头上的刀。妈妈常傍晚出门,趁夜色把树背到买家家里,运气不好就在山里亲戚家过夜。爸爸下班后常去半路接她,夜深的小路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我小时候常半夜醒来,爸妈还没回来,心揪得紧紧的,怕他们被查扣了木材。那种等待,像针扎在心头。
《命世》中写道,历史的车轮碾过无数人的命运,但胜利者往往不是最坚韧的,而是最懂得变通的。妈妈的背树岁月,正是这种生存智慧的写照。她不是力大无穷的壮汉,却学会了用机灵化解危机——那棵空心树,愣是让她卖出了高价。历史的长河里,这样的智慧微小却耀眼,像溪流中的石子,不起眼,却能激起涟漪。
那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农业税像一座大山,压在农民身上,直到2006年才废除。2008年的《劳动合同法》让普通人的权益有了保障,可那已是妈妈背树岁月之后的十几年。她一个娇小的女人,为了两个孩子,背起百斤重的树,走十几公里山路。那不是单纯的体力,而是对生活的倔强。每次想到这儿,我都觉得心头一紧——那些年,她用肩膀扛起的,不只是木材,还有一个家的希望。
妈妈说,背树这行,干得好的赚得最多。她不是自夸,而是说那行当里的人个个“牛”。可如今谁还背树呢?水泥工、挖掘机手、装卸工,哪个不比这轻松?时代变了,生活的重量却没变,换了种形式压在不同的人身上。妈妈的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平静,像在诉说一段寻常的往事。
站在2025年的夏夜,我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泥土气息。那些背树的日子,那些夜路上的奔波,早已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可妈妈的故事,像一粒埋在历史深处的种子,提醒我:生活的韧性,从来不只属于英雄。那些无名的普通人,用他们的汗水和机智,在沉默中撑起了自己的天地。历史不会记住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的脚步,却踩出了生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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