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坐牢记⑥

11 月 24 日

有时候他会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愁。我对他说，没有什么了不起，最严重不过是遣返。等你回到缅甸，你再重新偷渡回来就可以了。他说，大哥，你哪里知道？现在缅甸正在打仗，遣返以后，只要是18岁以上，政府就会把你抓去当兵了，很容易就被打死了。听到他的话我很吃惊，一时竟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是啊，对于一个19岁的少年来说，本来可以每个月拿5万块钱工资，生活在发达国家，前途似锦。可是却突然被抓被遣返......

缅甸的小羊是一个优秀的少年。小羊的头上有很多银色的头发。刚开始我以为他是少白头。还准备给他推荐一款染发剂。结果跟他一谈才知道，他是故意染成银色的。这是年轻人当中的一种时尚。现在年轻人的时尚我也不懂。不过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还是很符合潮流的。他略显瘦削，温文尔雅，有点忧郁，气度不凡。我觉得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发达国家，他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明星。可惜他现在只能成为一个打工人。他在一家面包店打工。虽然年纪只有19岁，工资也不高，却是面包店里的核心员工。他对我说，所有的西式点心他都会做。不管做什么点心，他看一遍就会了。他一个人就可以支撑一家面包店。我相信他的话。他的智商非常高。他是个缅甸人，只学过三个月的中文，然后他就能和中国人正常对话了。他在马来西亚工作了半年，然后就会说马来语了。坐牢期间，和两个泰国人交上朋友。才20来天，他就可以用泰语夹杂着英语和他们聊天了。这个小伙子前途不可限量。

我问他有什么理想？他说他一直想要到新加坡去打工。这次如果不是被抓了，一个月以后他就会去新加坡。在新加坡，像他这样的技术工人，一个月可以赚10000新加坡币。相当于人民币五万多。他在马来西亚因为是非法务工人员，工资偏低，一个月只有2000马币。相当于人民币3000块钱。而如果在他的老家缅甸，工资就更低的离谱。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一个月只能拿到300块钱人民币的工资。这就是他为什么拼命也要偷渡出来的原因。

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在新加坡工作。被抓之前，小羊已经找了中介，正在办理新加坡签证。当然他在马来西亚没有合法身份，有一些文件需要中介帮他制作。这就需要更多的钱。他自己拿不出来这笔钱。但是他的哥哥姐姐会在经济上支持他，为他支付费用。本来一切顺利。可惜的是五月二十几号他过生日，请了几个朋友过来，在一个KTV开party。结果一首歌还没有唱，一口东西还没有吃，就被移民局给抓了。

难怪他会忧伤的坐在那里！

缅甸为什么一直这么混乱？最早缅甸是一个帝国。缅甸军队非常强悍。多次打垮印度和泰国。缅甸帝国的最终目标就是要吞并印度和泰国。建立一个南亚最大的霸权国家。可惜就在这个时候，英国人来了。英国人帮助印度和泰国，阻止了缅甸的侵略。然后占领缅甸，把缅甸变成了英国殖民地。这就让缅甸从王公贵族，到普通百姓，都非常仇恨英国。《动物庄园》的作者，乔治·奥威尔，就曾经在缅甸的英国军队中服役，他就记载过很多缅甸的反抗，和英国的残酷镇压。二战时期，缅甸上层与日本人合作，赶走了英国人。可惜二战结束以后，英国人又回来了。如果英国人继续搞以前的殖民统治，那么缅甸还是可以继续维持稳定和繁荣的。可惜英国人这个时候觉得搞殖民地不合算，是一个亏本买卖。逐渐撤出了缅甸。这个时候缅甸就变得支离破碎了。有一部分人是以前和日本人合作的，他们仇恨英美西方国家。有一部分人则是二战后与英国合作的，得到了英国的大力支持。这两派势力不相上下，结果就互相掐起来。这还不算。缅甸北方也出了问题。二战以后，斯大林拿走了蒙古和满洲国的利益，作为补偿，斯大林把南亚和东南亚交给中国。让中国去渗透，去控制。结果缅甸北方就出现了一大批亲中的地方军阀。这样缅甸的局势就彻底乱掉了。这一乱就是七八十年。一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互相打个不停，而且这场混乱还远远看不到尽头。

小羊出生在这样一个国家。真的是一场巨大的悲剧。这就是命运。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就是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国家。可惜小羊没有这样的好运。本来已经逃离了自己的国家，可是马来西亚移民局又把他抓起来了，又要遣返他回去。个人的力量在国家机器面前真是微不足道。有时候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毁灭，却无能为力。

我在和小羊聊天的时候，我的那两个中国同胞也在旁边听着。他们听完以后得出一个什么结论呢？他们说，你看看还是生活在中国好吧！我们伟大祖国多么和平，多么有钱。缅甸这么乱，我们不如出兵占领缅甸，再把泰国，老挝和柬埔寨都占了。听他们说这些，小羊笑了起来。我们这些天天看新闻联播的同胞，真的是丢脸。你把中国看的很伟大。你以为其他国家的人也这样看吗？你以为人家想过你这样的日子吗？你怎么知道中国的未来不会像缅甸一样呢？翻翻历史就知道，唐玄宗的开元盛世，紧接着就是安史之乱。如果盛世积累了太多矛盾，一定会紧接着出现乱世，所以不要高兴的太早。

我住满了21天，被释放的时候，我给小羊留下了电话号码。我希望他获得自由以后和我联系。小羊还要继续在牢房里住两个月。然后经过审判，被遣返。我只能希望小羊回国以后能够找机会再次逃出缅甸。缅甸政府很腐败，只要愿意花钱，是有可能买通关系跑出来的。小羊的哥哥姐姐收入都不错，也许能够帮助他。我希望有一天能够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到新加坡了。没有人知道未来的命运是什么。我也只能这样祝福他了。

小羊让我睡在大通铺上，缓解了晚上寒冷的问题，但这个问题还没有根本解决。我的咳嗽还是很严重。后来我又想了一个办法。每天吃中饭和晚饭的时候，都会用塑料袋装水果送上来。水果只有两种，西瓜和香蕉。因为这两种水果最便宜。我看那个塑料袋很大。就向那个管事的小头目要了一个。这个塑料袋的模样就是超市的那种背心袋。我在塑料袋的底部挖了一个洞，可以把头套进去。然后在塑料袋的两侧，各挖一个小点的洞，可以把两只手臂伸出去。这样我就得到了一件塑料的背心。贴身穿着这件塑料背心，然后外面再套上我的那件衬衫，衬衫的外面再套上红色的囚服。这样睡觉的时候就不冷了。塑料袋是不透气的，虽然不舒服，但是保暖效果特别好。我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穿上这个塑料背心，早晨起来以后就把它脱掉，避免皮肤过敏。记得90年代的时候，中国有一种很有名的保暖服，品牌名字叫做"俞兆林"，它为什么保暖？就是因为他在衣服里面放了一张塑料纸。虽然不透气，虽然汗水无法蒸发，但是保暖效果很好。保暖问题基本解决了，咳嗽就变得越来越轻，说话的嗓音慢慢也大起来了，本来说话都是哑的。虽然一直到我被放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咳嗽，但是已经大大好转了。

牢房里的人进进出出。我记得第8天，出去了一大批人，有二三十个。他们并不是被释放。而是经过甄别以后，属于要遣返的人。他们要搬到另外一栋楼里去住。把红色的囚服换成绿色的囚服。走掉这一批人里面有一个朋友给我印象很深刻。他也是一个缅甸人。他的年龄30多岁。长了很多胡子。他是一个厨师。在中餐馆里工作。他很真诚。朋友多。也很热心。他的名字叫奥面乃。因为很像洗面奶。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小羊也有一个缅甸名字，但我总是记不住。然后小羊就说，你以后就叫我小羊好了。奥面乃也会说中文。同时他也是一个语言天才。马来语和泰国话他都听得懂。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懂的，我就问他。看守人员有时候发指令，他就翻译给我听。多亏有他帮忙。另外他也很善于安慰别人。有几天我很焦虑。他就给我分析我的情况，告诉我不必忧虑。他说你只要安安心心在这里保养身体就好了，你是肯定会被放出去的。他自己本身面临遣返，面临危险，但还是想着怎样帮助别人，真的很了不起。他的胸口有一个很大的伤疤。我刚开始以为是被热油烫伤的，我问他，他说是跟人打架，对方拿啤酒瓶子，砸掉瓶底，然后捅在了他的胸口上。我觉得他是条汉子。敢打架的人才能活的有尊严。

奥面乃他们走掉的那个晚上，牢房里空了很多。本来过道上睡满了人。现在过道上只有三四个人。奥面乃的那个铺位，换了一个新人。牢房的墙壁上和木地板上，刻了很多文字。各种语言都有。类似于中国人写上"到此一游"。在奥面乃的那个铺位墙壁上，用英语刻着一行字: 2019年3月6日至5月6日，阿里居于此。安迪，我的爱！（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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