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木楊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長篇小說《通榆河》第十一章(下)

木楊
·
·
很多人只知道下放知青,卻不知道還有另一種知青,他們叫“回鄉知青”,在1950年代就開始了。

各位文友好!

本部小說記錄的是1958-2010年間蘇北農村往事,甚是有些趣味,供大家有空閒讀!🤝

知青回鄉,同等流氓。

城市福地,豈容尓猖。

導讀:很多人只知道下放知青,卻不知道還有另一種知青,他們叫“回鄉知青”,在1950年代就開始了。本部小說中的回鄉知青——錢胡楊出場了,且來看看他是怎麼回事。

www.penana.com/artic...

長篇小說《通榆河》第十一章(下)







承廣一聽,老師真的換了,那山羊鬍子到哪裡去了?雖然山羊鬍子讓人怕得要命,但對承闊承廣這對成績很好的弟兄倆幾乎就沒有發過火,這要是換個不好的,挨整可不是什麼好滋味。

“同學們,靜一靜,聽我說。”承廣從錢老師的話中聽得出這錢老師還是挺親切的,不像山羊鬍子老拉著臉,“今天第一天開學,我要點一下名,點到名的同學到前面來給大家認識一下,說一下自己是哪個大隊哪個生產隊的,爹爹叫什麼名字,我這有個冊子,都是以前各個學堂裡登記上來的,如果有人沒有點到,自己過來登記一下。”

喲!這點名的方法還真新鮮,估計絕大多數小孩都沒有見過,頭一次遇到這種事,都紛紛向後退,注意力不集中的、力氣小的都被擠到最前面,承闊老實承廣力氣比大家小,自然被擠到最前面。

錢老師開始點名,被點到名的學生沒有辦法紅著臉走到前面介紹完自己,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又鑽回人堆中去,承闊心中有點膽怯了,要是不在教室裡而在外面的話,真想拉著承廣一起逃走。

錢老師也感到好笑,不過嘴上卻說著不要笑不要笑,繼續點名。

差不多一半了,還沒有點到承闊承廣,承闊心裡說不出的緊張,真希望自己的名字不在老師的冊子裡。

“梁承闊。”

老師的聲音不大,卻把正在胡思亂想的承闊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腿向後退,可這腿怎麼也不聽使喚。

“哥,輪到你了。”承廣用手推了推站著不動得承闊,承闊頭腦裡忽然記起了媽媽第一天送他上學堂的情景,看到山羊鬍子拼命地向媽媽屁股後面躲。

承闊硬是被承廣推到了前面,大家一看,一個不過一年級的小孩推著一個黝黑看上去是女娃的小孩走到大家前面。

“喔!原來是個女生。”

“怪不得還要人推上去。”

“瞎說,哪有女生也只穿褲衩還光著膀子的?”

……

錢老師心中感到好笑,這也確實長得像個女娃。

承闊被承廣推了上來,看來不說是不行的了,硬著頭皮說道:“我叫梁承闊,八一大隊第五生產隊的……”

“啊!原來是個男生,我還以為是個女的呢。”

“長得這麼像女生啊。”

……

承闊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大家打斷了,錢老師心中暗道可惜可惜,要是個女生,長得再白淨點,這上門提親的能擠破門檻。

承闊被大家笑了一陣,怎麼也說不下去了,錢老師一看也不為難他,說道:“好了好了,下一個,梁承廣。”

“到!”

承廣用力吼了一嗓子,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大夥定神一看,原來就是剛才推梁承闊的小孩,不知情的心中都說這傢伙怎麼這麼矮呀,不過長得倒是挺帥氣的。

“我叫梁承廣,是八一大隊第五生產隊的,我爹叫……”承廣連父親的樣子都沒有見過,更不用說父親的名字,說到這了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大夥一看,這傢伙嗓門倒是挺大,不過是個糊塗蟲,連自己老子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什麼。

錢老師也感到好笑,笑著問道:“梁承廣,你幾歲了?”

“錢老師,我七歲了。”

“七歲?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錢老師懷疑自己的眼睛看錯了,連忙又看了看點名的冊子,沒錯,是梁承廣。

“錢老師,我五歲就上一年級了。”

“這麼早啊,你怎麼連自己爹叫什麼都不曉得呀?”

“這個……”承廣撓了撓頭皮,“老師,我真的不曉得,你還是問我哥吧。”

“你哥,你哥是誰呀?”

“梁承闊呀。”承廣說完又把承闊推到自己前面。

“哦,原來梁承闊是你哥呀,是親哥哥嗎?”

“是的,老師。”

“那好,梁承闊,正好把你剛才沒有說完的話繼續說完。”

“我爹……我爹……”

錢老師一聽這哥倆怎麼提到自己父親的名字就吞吞吐吐的,這又不是像過去要避父母諱的,林黛玉把“敏”讀成“密”,寫字時遇“敏”也要去掉一兩筆,這哥倆不會家教嚴到這個程度吧?

承闊就怕別人問他爹,爹爹長得什麼樣子在他的記憶裡已經模糊得連輪廓都沒有了,爹爹躺在那棺材板上的情形,還是記得的,想起一家人都在哭的情形他就害怕,但是爹爹叫什麼名字,還是知道的,剛上學時媽媽回答山羊鬍子的話,他還是記得的。

“錢老師,我爹……我爹叫梁德龍。”承闊說完眼裡都要流出眼淚。

“哦。”

“不過他早就死掉了。”

“死掉了,什麼時候?”錢老師一臉詫異。

“我媽說是挑通榆河的時候,那時我弟弟還沒有出世呢。”

“啊!?這樣啊。”錢老師的眼中閃過一絲同情但又無可奈何的神色。

錢老師繼續點名,結束了,說道:“這個名單上還有10來個同學沒有過來,從名字上看多數是女生,如果有人認得,回去吃中飯的時候請幫助通知一下,這學還是要上的,大家看看黑板上面的紅色的標語‘為革命而教育,為革命而學習’,學習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革命。”

革命,革命是什麼東西呀?從山羊鬍子的口中說出的“革命”兩個字把承闊承廣的耳朵早磨出老繭了,但弟兄倆愣是不知道這革命到底是個什麼玩意,礙於山羊鬍子的威嚴,也沒有人敢問過,山羊鬍子也從來沒有解釋過,即使他把“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老底拋出來,估計也沒有人能聽得懂,在大家聽來還是原子彈火箭這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好懂也好玩。

錢老師頓了頓,向大家問道:“有沒有人沒有點到名呀?”

大夥相互之間看了看,異口同聲地說道:“沒有。”

“沒有就好。”錢老師繼續說道,“大家可能都聽說了,現在上學要收錢了,我們是每學期五毛錢,這錢不是白給的,大家讀書的課本現在每個人都有,是屬於你們自己的,我曉得同學們的家裡都很困難,要到年底結了工分才會有錢,不過如果有同學們家裡有的話就先交了,因為學校買課本資料這些東西都是要錢的,實在拿不出也沒有關係,年底給也行,大家把這個情況回去說一說,告訴那些沒有過來報導的同學,動員他們下午也過來上學。”

“哇!真的可以先欠著,還是我爹曉得多。”

“我堂姐就是沒有錢才不來報導的,我回去跟我嬸說說。”

……

“大家靜一靜。”錢老師笑著說道,“有同學帶錢過來了嗎?”

“有,老師,我帶了。”

“老師,我也帶了。”

……

承廣剛想叫,被承闊一把拉住,瞪了他一眼,承廣到嘴邊的話又縮了回去,昨天媽媽都哭了,承闊心裡想,這錢能拖到年底就拖到年底,反正現在不能交。

能交錢的在人群基本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衣著較好的,背著黃帆布書包的。

帶錢的學生走到老師前面,交完錢,在別人的羡慕目光中走進大家中間,身子站得挺直,臉都向上揚著。

錢老師統計發現也有十來個人交了,整了整東西,對大家說:“同學們,現在就放學了,早點回去,不要在路上耍子,有同學路途還是比較遠的,下午把桌椅帶過來,我說的話不要忘了,好了,現在放學。”

這麼早就放學了,大家從來沒有遇到過,一窩蜂地沖出了教室,不太遠的學生想著這麼早回去說不定還要幫助幹活,倒不如就在學校裡玩吧,還能見到新鮮的事。

從教室出來的學生很快又聚集在一塊,承闊承廣肯定是不會回去的,就是到了吃中飯的時候再回去也不晚。

聚集起來的學生很快就討論起了他們的錢老師。

“錢老師真好,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和氣的老師。”承廣嗓門大,大家剛聚集起來,承廣就嚷了起來。

“是呀,錢老師真好,我們以前的老師從來沒有一個有笑臉的。”

“錢老師點名的方式真特殊,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錢老師說得天花亂墜。

“好是好,不過他家是個富農。”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輕悠悠地說了這麼一句,立刻把大家的眼光吸了過去。

富農,和革命一樣,承闊承廣對這個詞也不能說出什麼道理來,平常從大人們的講話中知道這個名稱不好,被稱做富農的人在別人面前都低一等,做什麼事都要陪著笑,小心翼翼。

“別瞎說,你怎麼曉得的?”這麼好的錢老師怎麼會是個富農呢?

“我怎麼瞎說了?就是我們大隊的,他爹就是個富農,成天病病殃殃的。”

“真的是呀。”

“他幾年前就高中畢業了,大學考上了好幾次,因為是富農,大隊書記說不能讓小富農上大學,結果每次考上了,大學就是上不了。”

“啊!?是這樣的呀,聽說能考上大學的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這大隊書記也能管文曲星的事?”

“這文曲星可是神靈啊,神靈也上不了大學?”

“這是為什麼呀?”

“不懂,還是回去問問。”

……

承闊承廣在學校裡玩到了全校的學生都差不多走光了才開始回去,兩人不回去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在等初中的梁源平,時間不早了,兩人也不在校園裡亂轉了,坐在校門口等著。

終於源平出來了,兄弟倆一蹦一跳地走了過去。

“源平,你們怎麼這麼晚才放學呀?”

“我們事多呀,承闊、二娃,你們猜猜我們初二的班主任是誰?”

“班主任?源平,什麼是班主任?”

“班主任你們都不懂啊,初中科目多,老師不止一個,要有一個專門的老師管理班級上的事。”

“哦,是這樣啊,那我們的錢老師也算是班主任嗎?”

“你們就一個老師,也算是吧,哦,對了,你猜猜我們的班主任是誰。”

“不曉得,這誰猜得著?”

“我就曉得你們猜不著,你們怎麼也想不到的,告訴你們吧,就是我們原來學堂的山羊鬍子啊。”

“什麼,他教初中了?我們上午還以為他會繼續教我們的。不過,源平,你不曉得,我們的錢老師可好了,學費交不起可以到年底家裡結了工分錢再給的。”

“還有這樣的好事啊?山羊鬍子可沒有這樣說呀,他只是說今天要把學費交齊的,沒有說可以欠的。”

“那你交了嗎?”

“交了,我爹早上就給我了,一塊錢,那你們交了嗎?”這後半句剛出口源平就後悔了,三太奶奶家困難誰都曉得的,這話就不應該問。

“早上媽媽給了一塊錢,但錢老師說可以先欠著,我哥就沒有給。”承廣不等承闊說話就搶著說了。

“是嘛?”源平心說我這兩個小叔子還挺機靈的,這事也做得出來,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告訴你們一個奇怪的事情,這次小學不是有六年級了嗎,按道理卞長明應該上六年級,我怎麼看到這傢伙卻坐在初一的班級裡。”

“這傢伙成績差得很,他也能上初中?”

“我估計這傢伙怕是上了六年級後考不上初中,趁這次學堂合併,乾脆直接上初中的,他哥是大隊書記,找人說一聲應該不難吧。”

“應該是吧,這我們也不懂。”承廣心想,只要不跟這傢伙坐一個教室就行,他上什麼關我屁事,最好這傢伙直接上公社去上高中,再也不要在這裡出現才好呢。

兄弟倆到了家,桂花婆媳早把飯做好了,就等他們放學回來,桂花一看到他們就問道:“今天放學這麼晚呀,學費交了嗎?”

“媽。”承闊小心翼翼地說,“我們沒有交。”

“沒有交,那錢哪裡去了,弄丟了?”桂花一聽真急了,眼珠子都瞪了起來,心說要是真弄丟了,我剝了你兩個兔崽子的皮。

“沒有,媽,在這呢。”承闊說著從桂花編的那個書包裡把那一塊錢拿了出來。

“咦!這學費是不是又不用交了?”桂花喜出望外。

“不是的,老師說家裡困難的同學可以等年底結了工分錢再交的。”

“這有啥區別,早晚都得交,還不是一樣。”桂花有點泄氣。

“不一樣的,桂花,這老師就是好啊,他要是你不交錢就不讓你上,你也沒有辦法呀,好人呀。桂花,你看兩年多了,人家從來沒有到咱家吃過一頓飯。”奶奶在一旁歎道,“還是好人多啊。”

“奶奶,不是的,老師換了,不是原來的山羊鬍子了。”

“嗯!老師換了?”桂花婆媳感到好奇,除了山羊鬍子還有誰這麼好啊。

“我們老師不過才二十多歲,姓錢,外大隊的。”承闊連忙解釋。

“他家還是個富農,家裡還有一個病殃殃的老富農。”承廣在一旁插嘴,這小子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富農又怎麼了,人家殺了你了還是搶了你的了?咱莊子上的喬家不也是富農麼,現在人家和大隊甄書記還是親家呢,人家書記都不嫌什麼富農,你們說什麼?”奶奶一聽承廣說人家是富農就來氣,立刻就罵起弟兄倆來。

“把你們的暴手去洗一下,吃中飯了。”桂花瞪了弟兄倆一眼,開始給大家盛飯。

一家人吃中飯,奶奶邊吃邊說道:“不要說人家是富農,咱也差點被定為富農。”

“什麼?”桂花差點把吃下去的飯又泛上來,“就咱這點家當還能做個富農?”

“你們不曉得,那陣子劃成分,富農不是完全按照財產的多少劃分的,而是按照戶數的比例定下來的,數量達不到,要矮子當中選將軍湊數的,咱家的這三間這土坯茅草房子在莊子上是比較好的,比喬家的房子都好,又有幾件傢俱,那幫殺千刀斷子絕孫的混蛋竟然把咱家也劃為富農,咱家不過几畝地,又沒有牛,不過幾件農具,你想想,一個寡婦帶著孩子要是被劃成了富農,這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這不是要人命嗎?”

“還有這事啊,媽,後來怎麼弄的?”

“那時候甄書記還不是書記,他一看就急了,說人家孤兒寡母的,就房子比人家好點,多了幾件傢俱,你們就把人家劃成富農,這還讓人家怎麼活啊?”

“後來呢?”

“後來?哼!後來那幫缺德帶冒煙的還是不依不饒,說不定富農,這中農還是要定的,一個寡婦帶著孩子成為了中農,這在當時都成為了笑話,咱莊子上沒有一家沒有房子的,雖然有點破,家家有農具,多少有幾畝田,喬家也不過有幾十畝薄田。德龍他爹用命換來個中農,你說氣人不氣人。”

“原來是這樣,媽,這事我還是頭一次聽你說。”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