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

等你開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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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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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 祂》的创作自戕协议:这是一份一次性的文本,包括内容,精力,形式,写完就该彻底遗忘,观众全部被判死刑。一写完这些文字,杀青所有镜头,就需要回到吉祥公寓二楼立即自尽。这段十日记忆是我生命里最羞耻的遗书副本。

1. 你认为最完美的快乐是怎样的?无慰藉的痛苦。
2. 你认为什么样的痛苦程度最浅?思念。
3. 你最希望拥有哪种才华?驾驭灵魂。
4. 什么是你最独特的个性?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知)。
5. 如果你可以改变自己一件事,你希望那是什么?变成哑巴。
6. 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希望让什么重现?童年时光。
8. 你最伤痛的事是什么?存在。
9. 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没有自己想象中勇敢。
10. 你最厌恶的是什么?年轻和羞于表达。
11. 你最痛恨自己的哪个特点?浅尝辄止,无法深入。
12. 你最痛恨别人的什么特点?是别人。
13. 你这一生中最爱的人或东西是什么?(空)
14. 你认为哪种美德受到了过高的评价?善(存在脆弱)。
15. 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钦佩的是谁?掌握着我不了解的实在技能的人。
16. 你最喜欢男性身上的什么特质?雌雄同体的自然感。
17. 你最喜欢女性身上的什么特质?美。
18. 你认为自己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除了维持生命,还渡过每天的日出日落。
19. 你最认同哪位历史人物?没有,历史人物都是真实存在的人。
20. 你最喜欢的虚构故事中的英雄是谁?尤利西斯。
21. 你最喜欢的旅行是哪一次?达尼丁的二楼。
22. 你最宝贵的财富是什么?灵魂。
23. 你最喜欢的职业是什么?摘樱桃。
24. 你使用次数最多的词句是什么?为什么。
25. 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特点?有自己的轻松。
26. 你最希望生活在何处?都可以。
27. 你的座右铭是什么?一首名叫《mekong hotel》的音乐。
28. 你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选择自己不存在。
29. 如果你死后又以某种形式回到人间,你觉得会是怎样的形式?(人、动物还是其他)桉树。
30. 你目前的心境怎样?现在的我是行动者,同时又必须像一棵植物。所有不由我而来的因素,都转使我成为值得赞扬或责备的对象。我必须经常在不分胜负而又显然不能比较的善之间做选择,而这些任何选择又可能让我处于一种不得不犯错误的境地。一件毫无来由发生的事(我称之为神性出现的时刻),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就可以改变我的一生。把一个人的善全部归于他的朋友、爱人和国家似乎也并不妥当,但完全忽略它们好的那一面也同样觉得不真实。所面对的这些问题不仅仅是悲剧的材料,也是在践行理性的每一天所遇到的全部事实。

献给父亲

我是一个经常在做梦一样的人。以前不是,后来成了家庭唯一的男性。行为上和本质上都存在跳帧,好在隐秘。我假装热爱一切的爱,但从童年到直面它结束后,一直有种不确切的过去记忆在游疑。情绪单薄,哭笑无常,却心甘情愿于脑子里的依据。语言享受又局限得迅速彻底。会本能地望向矛盾,又本能地逃避,最终转化为说服自己的空白。带着还没有弑父彻底的残存,对母亲的爱谨慎得像婴儿。更深处,姐姐们是被献祭给我的半炬蜡烛。老房子里爸妈睡过的床和客厅的耶稣像,伴随我启蒙的整个过程。就算眼里全是晚九的时候,也知道他是不洁的。一个无时无刻不在做作的人,却有一片毫不做作的内心。

在那十天里,有一天是去他家老房子查看过去的物件。陈俊宏童年时候的房间,里面很乱,很久没有人收拾,一边看一边问他那些时间,他总是不以为然,我还翻到他遗落已经补办过的旧身份证,他大呼原来在这里,可是转眼他就决定丢弃,而我当时还在建议他怎么不留下这些东西。还有他父母的卧室,我们翻出很多照片,各种各样的照片,首饰和衣物。还有空荡荡的床,挂着蜘蛛网状的蚊帐。一张巨幅肖像,好像是全家福。还有大姐苹果的房间,站在门口望进去,很昏暗,却有着有别于另外两间房的芳香,我还看到房间里挂了一个单反相机,和她的一些白色的裙子之类的衣物。几间卧室公用的走廊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爱字相框。

他和苹果的那个吻,发生在找水库之后。水库,是他小时候爸爸和他经常去游泳、自慰的地方。在吉祥公寓的老房子二层,父母的卧室。我和她一起清理留存的遗物,翻出一张照片:他和父亲漂浮在水面上。照片里他小小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凶凶的,却是家庭影集里那种明显的、定格的笑。

他妈妈让我们干点活,把家里那些基督教色彩的相框都取下来扔掉。还有电视柜上摆着一组很贵的旧音箱,都散发着这个家曾经的富裕和如今的落寞。他妈妈让我们把音响拿去修因为故障,我很耐心的拆除音箱,而陈俊宏却帮不上什么忙,一看就他不怎么干活,在家里一定是最被宠爱的唯一的儿子。他妈妈看得出来我的懂事,对我也更添了几分好感,还让陈俊宏要多向我学习。

在那天帮忙搬完音箱之后,他妈妈邀请我,和陈俊宏、苹果,还有一个他妈妈的阿姨朋友一起吃饭,她亲自下厨,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我当时其实一直在用提问的方式操纵这个家庭的脆弱,往我认为本质的方向走,情绪上也是,让他们每个人获得释放,我好像在救赎他们和侵入他们家庭的肌体里,粗鲁却强大。后来,陈俊宏和妈妈坐到一起挨着,他们的身体接触变得黏腻起来,流动的汗液和香水混合的气息,我看穿他们之间畸形的关系,我微弱地念头是想要取而代之,我甚至动了个念头,在妈妈喝醉离场回到房间后,我想要溜进她的房间,爬进她的被窝里,帮他妈妈自慰,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其实不会拒绝,但是只停留在那个当下。

可是最近一次两三年后的视频通话里,我再跟陈俊宏视频时,也和他妈妈通了几句话,关心她是否还在为昨天被困电梯后惊魂未定,身体是否还好,她在电话里有些醉意但还是很和蔼可亲,絮叨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已经出来很多年,最后也不了了之。可是当时看到她的脸时,我的性欲被缓慢的提起来,因为我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我在那一次去完陈俊宏父母的卧室后,我就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竟然幻想着和她的妈妈在那张床上很用力的做爱,我要后入她,用最污秽的语言说我爱她,就在那张挂着蚊帐的床上进入她的身体。那十天里我的性欲成为我最深的秘密。而那天的通话结束后,陈俊宏在我和他的共享文档上写下:“妈妈说晚九(我)的脸都揪到一起了”。我顿时心里慌了神,有种我的恶被感知到了的恐惧,也有担心他妈妈的精神状态或许已经到病态了,她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是一个多么可靠稳重,面相和蔼的人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妈妈自身很丰盈,有很多的爱,同时也非常高傲,也是一种疏离。爸爸自身非常缺爱,不懂爱也不敢爱,他在石头堆里长大。妈妈认定了爸爸,决定将自己完全奉献给他,决定完完全全地爱他。为他生了五个孩子后,才发现其实自己还是谈不上爱,才发现自己还是有所求的。以至于妈妈再也不敢谈爱。她给爸爸很多爱,但爸爸不敢接受,也不懂接受。她说她不是耶稣基督,只是普通人。她爱爸爸,所以还是希望爸爸爱她。爱没有了回报,发现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因为看到小孩长大后,所有的一切都被溶解。不知道年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或者说已经忘记了,只知道自己嫁给了一个人,拼命地爱着,然后一生都过去了。过去的记忆一下子变成了一整团的融合物,就像止不住喷涌的沙漠喷泉。

一个疑惑:如果自身足够完整,是不是就不需要爱了?爱究竟是不是一种填补?一种缺爱的人需要获取的填补?

爱是我们贫贱的一种标志。

某种角度上,爱是煽动的,且平等于任何生物可偷食。有种和根源的东西匹配的冲动,亚当夏娃和蛇,一种三角的身心灵的宿命,或悲剧本质。人爱上一种酒精,不是因为风味,而是喝它时所处的困境。

在妈妈喝醉离场回到房间后,我和陈俊宏,还有苹果决定去找那个水库。

去水库那天,我们沿着荆棘攀登。头上全是包,脸上全是血。微弱的回家的灯光静静流淌。所有人都在沉默。背后的你长得像个婴儿。天堂列车在头顶驰骋盘旋。哭泣的原野。拾捡蝶衣的僧侣怀抱念珠。没有人喊我们的名字。走吧,继续向着生活的决绝。半晌,她睡着了。我狂笑,又狂呕吐。心肺肠胃全部像新的一般,照应山楂树下燃烧的枯草。如是。

“还记得我们找水库那次吗?或许我们当时应该找到的就是那片原野,不过也许它确实发生在你姐姐的梦里过了。”

有一次,妈妈在旧房子里做爱。他从门缝看到两具身体轻轻蠕动,像海浪在他的后背流淌的触觉。她也跳进海里,脱得干干净净。他看着她缓慢沉入水里。水的温度比他想象中冷。原来他们可以没有任何关系和角色的游荡在这里。咔嚓咔嚓的声音把那晚切割成几张旧胶片。有一张是在他的手机落水的瞬间拍下的,因为就在前一秒,她拿着漂浮的矿泉水瓶,喊了他一声就朝他扔过去。他还在拿着手机给她拍照。

最后夜晚的原野,你记得当时你是如何捕捉到那里面的神性的吗?

很多时候确实没有办法解释神性是如何发生的,或者说何为神性。理性点的话会发现它们的出现其实是和亲历者所处的情绪氛围挂钩的。

所以总的来说,神性无处不在。只是大多数时候它们都不被注意。

那个男孩喜欢那些烂七八糟恶心变态的当代素材,很劣质又很古典。偶尔反复重复突如其来的笑,又会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控制。喜欢看自己的眼睛,在弯弯绕绕的世界里提纯自己,失败后就假装沉默或是翻书偷听别人说话。他又纯情又色情,他什么都能欣赏,就像我一样。我在很多我们都高兴的地方看到他的踪迹。他的世界里,有天真有邪恶有疯狂和糜烂,有忧郁伤心的童话,也有纯真静谧的善良和温柔,还有冷酷和温暖的阳光,有坚硬孤独的离别,强硬自我的逃离,也有重新来过的忍耐和压抑。他沉溺直觉,模糊的记得每一个轻佻和大胆,调皮和任性。他和我一样不爱表达,脆弱敏感,他害怕规矩。他无助,又张望。他充满欲望,总是挠我痒痒。他也吻过我的全身,甚至肛门腋下。他用情色靠近我,用最亲密的愿望。那是欲望,但是又袒露了内心真实的经过。他也疲惫,不知如何面对诗歌、面对自己。他想是男人,带着喷射的光芒和液体,总是在随处发泄。他不能处理。他面对现实,也告诉我一点真相,然后同时渴望唯一,占有。有时失落,渴望与过去斩断,告别。他也有关于失败的梦想,野心。他每天白天,夜晚,还有在我想到他的时刻,他也想我的时刻,同时出现。很多次巧合和心灵的相遇,那些是苹果和黑葡萄,边防要来清场的海滩,他都知道。我感受着他,没有原因,只是沉默。没有原因,只是相信。

梦里时间已经变得不重要。不知何时,路上有个女孩出现在队伍里。我现在甚至完全记不清她的脸,但四年后的今天,她又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也是不会说话,就只是对着我笑,或是跟我亲密。可是我们总是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亲子般原始的纯洁。她和我曾遇到的所有女性都不一样,也不会有任何其他人会爱上她。而我总是紧锁眉头,多余地担忧着这样情况的发生。一个焦灼,一个谄媚。

梦到家人都变质、腐烂了。母亲在梦里死了。沉默和痛哭不止。母亲向我抱怨。我抱着吉他,看到了朋友摘下帽子的样子。令我恐惧的人又一次出现,称赞我的游戏玩得真好。

第一个姐姐结婚了。在婚礼上总是因为幸福然后哭到失禁。晚上做梦的时候,我把她给强奸了。梦里总是出现湿漉漉的房间,伴随着滴着水的天花板和黏腻的质感,斑驳的墙,和多重结构的房间,小心翼翼地迷失。

梦是如何组成的?从黄昏醒来,第一句尝试想说一个形容词,但很快又重新睡着。等不知长短地再醒过来,就感觉到正在慢慢的遗忘。忘记那个梦的肉体,躯干和颜色,包括声音。真实的感觉到忘记本身。口头想要继续说出那句没想到的形容词,越逼迫自己回想,却越离那个词越远。然后不刻意去想,放缓集中的注意力,松口气,继续用缓慢的节奏从脑中找那个梦的状态,寄希望它会自动浮现。然后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梦的轮廓。这时候对梦的回溯,在于找到一个缝隙,空间的缝隙,像偶然在地板上看到灰尘。忘记与看见共同陷入迷思。片刻,脑海中好不容易抓取到这些片段场景,就像即将拼贴出一部电影,但总还是存在着一段距离。但这距离又指的什么呢?

人很疲惫的时候不做梦。只有闲的、有精力溢出的时候,就会把能量给梦里面的另一个现实里的人,度过一个醒着的时间。而梦醒了,你还以为你是刚刚梦里的那个人。模糊地记忆片段。那里的时间是层叠着存在,描述不出景深。梦里的关系,对他那个世界来说,你就是他们的上帝。你在赋予一个被屏蔽的观看者的眼光。梦是新的,隔绝的。你忽略它是天性,像忽略梦一样。记得的话,肯定是哪里不对。你要找到它,搞清楚你现在待的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嵌套与折叠,遮盖与透视,其实都是解释意识和身体的唯一规律。见到你以为永远不会见到的人,就说明现实是假的。

想到夏天的时候,在上海的朋友家。湿臭发霉的房间味道。松鼠总是在窗外的树上无声地跳来跳去。他的身体总是笔直,不爱喝啤酒也不爱洗澡。

睡醒后看新闻,看到特朗普被枪击,时间和意识惶惶然。眼前的人还在睡着。他是一个朋友,从成都来到上海,为了爱情。他用牛仔帽盖住脸,牛仔衬衫松了上面几个扣子,脚上的靴子只脱了一只,打着微弱的呼噜。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本杜拉斯的《情人》,他把它立了起来,用一盏灯照着。

把那个“大东西”具象化,或者“故意写得不清楚”。关于这个方法,得到的只是想象力的产物,或者是带出想象的世界。而我不认同这样,这是很基础的做法。我想要让文字产生吸纳的力,像水一样让读者不知不觉的泡在里面了而自己也没发觉。而不是在文字之外再存在着自主意识而产生想象中一个世界。这不是我的直觉想要的。我尝试描述的话,可能它是一种白噪音,让空间虚实的界限模糊掉,让人把自己完全骗进去而没有意识到。于是梦笼罩了你。还有一个例子:我有一次在电影院看平克弗洛伊德的庞贝古城音乐电影。电影开头,大银幕全黑,而一个简单的鼓声渐强,有点像打桩机的声音逐渐变大。没有画面,持续十分钟。我突然意识到,在那一刻,我和影院里的人像共同置身于一个房间,人们共同发着呆,听着隔壁施工现场或是什么样。这是一种我买票的主动行为,却在这个瞬间被迫进入到一个毫无关联的被动的想象之中。这启发了我很大程度上。

观众被迫像幽灵一样游荡在电影的场景中,无法抽离,又惊讶于被隔绝。

因为闹肚子,偶然进了一家高级酒店上厕所。厕所在酒店的自助餐餐厅的内部。我轻松地穿过前台,有点诧异“竟然没有人拦我”。亮堂堂的金色餐厅,端着高级食材的服务员忙前忙后。厅内几乎坐满了人,人群大多在60岁左右,穿着精致,举止轻松,操着一口香港粤语。我穿着随意,举止仓促,但内心却窃喜“现在我和大家是一样的”。洗手间外传来驻唱用做作的声嗓唱着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我幻想着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和悲欢离合。出来后,我绕着整个餐厅走了一圈,假装沉稳地停留在速食区前,夹了一些不值钱的咖喱鱼蛋和芝士口蘑。把它们完整地夹到盘里让我感到安心。前面那个区域就是牛排区,很多人一边排队一边轻松地聊天。人散后,我快速地走过去要了一块全熟的牛排,属于是边角料的部位。接着想要找位置坐下,却发现每个空的位置都已经被预定。我来到烤生蚝区,学着排在我前面的客人的语气,对着大姐甚至有点目中无人地用粤语和她要了两个生蚝。终于有位置空出来,我端着满满的一盘菜走过去坐下。这是一张六人桌,我坐在最边边,另外一边有两人正在对坐着交谈。我垂着头快速地进食,一边吃一边偷听隔壁权贵的交谈,心想也不过如此。过了一分钟,他们的朋友来了。接着后面有个声音好像在叫我:“先生,先生…”我仓促地回头。她礼貌地追问我:“你的编号是多少呢?”旁边的大哥应声道:“对啊,我明明订的是六人位的嘛。”我赶紧打开手机:“呃…我的编号是…哦,那我坐错位了,我直接走就行了,没事。”我快速地把盘子拿起来,连着桌上原先摆放的刀叉一起,起身离开。我克制自己不要回头,可我还是偷偷瞥了。大家像无事发生一样地接着聊天。我镇定地走到垃圾车前,把只吃了几口的菜连同着刀叉轻轻地放了进去,然后用用力过猛的步伐走出了酒店。

在泰国摔断了佛牌上的佛头。惊慌失措。凌晨偷偷放在寺庙门口,希望有人能够处理这渎神的愚蠢。第二天清晨急忙前去查看。破碎的信仰被人悄悄带走,宣告事件结束。刚说完这个故事,眼前的异国女郎一不小心碰倒身旁的观世音菩萨像。碎裂从手上发生。是屏住呼吸的三分钟。打开手机播放心经。头脑疯狂般清晰的捕捉微弱的愧疚感。片刻后用蹩脚的英文表达:“就让我来保存这支断手吧。”或许对每个艺术家来说,创造的过程就如同切割神明的双手。出现沉溺的终结。你信什么就切断什么的双手。作揖比想象更脆弱。用灵魂深处的手触碰苦难,好比远行。

海滩的老人把手放在裆部。会不会是打算露阴呢?我想。模糊的黑暗看不清是否拉开裤链。看到他的模样时,我微笑打了招呼。双手归位后,苦笑回了我句过于热情的寒暄。打完照面悠闲离开。也许每个沉默的空当他都会精心料理自己老朽的生殖器并沉醉其中。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嗤之以鼻的。回程路上的光亮处,碰巧撞见老人正和其他人散步谈笑,一脸祥和。果然人只有躲在黑暗处才能达到目的,才像人。

为什么会出现沉默?

沉默是无话可说,观影是某种制造沉默的仪式。

“我不属于这里”。扑倒,侧面着地。线头杂乱无绪。“你会有思念的人吗?”留下最后一次自我介绍,与二十五澳元的现金。偷一面装满肖像的镜子回家,却被堵住流动的去路。找风要一个结果。浪漫的歌永远在制造沉默。关系间的某种神迹。

死前人至少需要一次拥抱,和无尽的沉默。

我闻着落日指向的凝视,用沉默抽打存在。短暂从永恒的罅缝里溢了出来。星河如语言切割我的脊背。具体的重负铺满隐没的记忆。

它们在沉默地此消彼长,我重重被碾碎。

沉默。

我喜欢具有海绵质感的沉默。

沉默有时像夜色,暗流涌动的同时吞噬一切。

沉默的百叶窗眯起眼睛反射年轻的飞鸟。

梳理我的核心表达媒介,是建立在聚集信息输入时源源不断思考的过程。文字都是引语。影像停留在气息。声音指向拔高。沉默充当休息。注视为了主体性。反问也是。我似乎根本没有自己的东西,却很挑剔。

我用外语雀跃,用外语沉默。

为什么是发生在一个月底?好像末日即将来临。害怕不复存在。压制的沉默与无休止的哭笑。跟随海浪起伏,咕噜咕噜…

我恨透了这该死的沉默,决心必定用平静踩死膨胀。

局部的沉默。

盘子光了,气味也跟着缓慢消散。桌上三个母语者聊着有的没的。桌下的狗积攒着沉默,终于开口了。和翻唱歌手的节奏十分不和谐的狗叫声。一声,再一声。每次都急促且短暂。一声一声地叫,一下一下让整个脚下空间填充愤怒。

后来,车边发生了些不可见的沉默。女邻居关上车门,往回走。没走几步,车内就传来更刺耳的狗叫。她走一步,它叫一声。又走好几步,越来越怨恨的叫声。她来到马路前,它的叫声略带哀求。她停下了,像是有些挣扎。

回到桌前,女人开始变得安静,聊天也心不在焉。音乐声和聊天声开始嘈杂,但还是时不时能听到远处的狗叫声,但很快就淹没。都在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地聊天。旁边的小朋友外放抖音,但和空气一样沉默。

深渊呼唤深渊,旧神沉默无声。劳作失却神性,符号枯槁成囚。

坚定沉默。

从黄昏醒过来望向窗外。我的世界里,不是你沉默就是我沉默。

勉强的城市形态。勉强的合作关系。勉强地说出勉强的话。勉强的笑。勉强的哭。勉强的跳跃。勉强的沉默。

借火的人大声喊叫,抽烟的人沉默不语。

让湖水平静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逃避,忽略。就是这样一种力。很抱歉我的沉默,我一直在倾听自己的心声。

下班来一家泰国家庭餐厅放《湄公酒店》。坐在夕阳下看云和车流。邻桌欢声笑语的南法口音。另一边沉默的女人。湿淋淋地凝结在透明的水瓶边缘。我倒水,并吞咽此刻。

大片的沉默。你让一个人写一行字,看是不是往中间靠。分析和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当跑的飞快时,转过身只是树在帮你挡住了。

等红灯时的沉默是世界的呼吸。

沉默是空无,是充盈,是悬浮,是恐惧。

西方人的头脑可以贫乏到让人哭笑,但他们沉默的时候却拥有一个活着的人的全部美德。

沉默降临之时,气息得以显现。

沉默的时刻同时也是混沌的时刻。某一部分恐惧的来源也是混沌。

那时候我太轻狂,只觉得他太多话,没察觉那是另一种沉默,或者说那是沉默的尽头。

他活在自我想象的世界里,想要靠近家庭却永远自我贬低,永远逃离家庭,浑身长满荆棘保护自己,可怜,僵硬,无知,脆弱,小心翼翼。尖叫是哑炮,永远在沉默中赎罪。

“陈俊宏,你电影拍完了吗?”
“还没开始。”

他抓住她抛出的问题起了兴致,不过很快就犯了难。最终只是在一声声叹息和沉默中安静的坐着。耐心开始耗尽,像他爸爸一样。爸爸,一个久远而又熟悉的名字。

从厕所出来,他眼睛里很红,血丝布满。她沉默着再次进入。

他在一阵沉默之后。“快点再抚摸一下我,”说完迅速补了一句,“我说的是大海。”笑。

关于它,其实是一首我和友人一直以来只要在一起就会播放的歌曲。是阿彼察邦的短片电影《湄公酒店》里面的背景音。这首曲子贯穿那部电影,但它的后劲实在太大了。以至于过后到如今的两三年,我已经离开中国,生活经过新西兰、澳洲,我无时不刻不再次单曲循环这个音乐。它见证我的情绪,和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它一直都在那里安静地存在。并不是抚慰了我,也不是改变了我。或许它可能根本就不在乎我。对此情况,也同样发生在他的这几年。我们总是在听它的时候沉默,但是神性却因此时而显影。我想它可以是很简单。就像第一次我去惠州,那十日的第一日。我和友人,还有他妈妈一起坐在一楼喝茶。我略显拘谨,好奇,而又纯净。我坐在那里,背后右侧高处有一副不太显眼的耶稣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耶稣肖像。这对我来说,像是它和祂的某种潜在的绑定。我不信仰宗教,但却找到了神性,并玩进去了。以至于我后来的一切灵性体验,都会有一处安全的精神居所。

喜欢在商场里写作。没有明确的时间。有成群的人走动,还有并不属于他们的物品。音乐给说话声伴奏。场景伴随眼睛平移至下一个长镜头。一处头脑就是一句台词。空间在缓慢形成。总是在和人眼光交汇时,沉默地低下头,并竖起耳。

无话可说的时候,却接受不了沉默。完全靠惯性生活。可是离生活越远。

没有时间便是永恒。没有“我”便是永恒。沉默便是。

沉默。当我不再开口解释的时候,混杂的情绪也许是最真切的。

删除所有台词,看角色是否还成立。如果沉默也能传递情感联结,那就是非语言有效。

现在我已经掌握了关键所在。知道四十年后我的情感才能从被囚禁封闭的空间中释放出来。我靠关于情感的记忆活着。我非常清楚如何再现情感,但情感的自然表达从来都无法实现。在我的直觉感受和情感表达之间总有一微秒的差距。

最近我一直想找一个好故事,让我不得不提笔的故事,你和你的家人的故事。但是我还是想,你的童年这个部分或属性非常重要。这会让我无法完全牵连起来我的思绪和对你的经历产生的感受。毫无顾忌的时候才想起的一些对话,都很难记录,比思考难。不过我觉得写遗书可能是个好方法。这里有多线的时间,但是又有同一种宿命,比如记忆的互相叠加。不是故乡,却实有一些风景。

割裂的叙事。紊乱的记忆。它是关于记忆的消除。

火车穿过的时候,黑水缓慢溅射出来。带着干涸的河床与瀑布上点状的尿渍。频段发出噪音遮盖叹息。被害人蒙住双眼,在腥臭的海边端坐。佛头盘旋粘黏白色的连接处。睁眼时老虎躺在滩头休憩。褪去衣袖环卧在僧侣面前,轻松地梳头。小心翼翼地保管透明羽翼的昆虫。白人在听颂钵的腔体。伙伴在觉查火车轨道与故乡的共振。事情开进陌生的画框。理想的风灌满干涸的河床。同我并排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她们,点烟的姿势滑稽且短暂。停顿十小时产生的幻觉,不如堕入庙宇的记忆边缘。念经广播不间断地呼啸。棺椁和白菊花的几张相片使额头忍不住抽筋。而我的记忆也慢慢变得潮湿。如同你问我是否会期待你所期待的世界。

记忆又在无休止地流动。

气味是一整个时空的记忆。有没有办法可以存储气味?

我的家乡是一种情感。而这种情感充满熟悉的陌生,一种病入膏肓的寻常气息。但我仍然常常在异邦面前捍卫它。出于什么不得深究,有时是自我,有时是过去,又可能是新世界和旧世界带来的迷幻色彩。在记忆中,那世界还活着,即使在现实中它已不复存在。它活着,就像我曾在一个个友人面前暗许要维护它。

时间不叫时间。询问时间就是询问自我状态和存在。记忆与时间的关系。记忆是时间死亡的倒影。而或是记忆告诉意识:时间让你保持忘却。

完整如何界定?残缺是人的缝隙,定有记忆流淌其中。头顶是灵魂的两架马车,一个理性,一个非理性。还有本我,永远在驯服缝隙的过程。

留下了不好的记忆,那么轻易就可以蒸发、飘散。只要记忆变得私有,一切好坏都变得模糊。人类已经集体患上近视。客观的观测被切片存储、压缩为折叠的一日。连贯的童年青年中年老年被切割成某种廉价介质。而主体成为像节肢动物那般一环一环、一段一段,缓慢爬入向内隔绝的洞穴。

阿彼察邦的根基是记忆。试图去回想起一些记忆的时候,总是被‘试图’打断。

你和我都变了。但记忆为什么仍然接近无法言说的赤裸?

记忆唤醒时间。钟表是遮羞的衣物。

回到家,发现妈妈一直在一种莫名的惯性里谨慎地维护着一切最初的面貌。甚至是焦躁的,不容许让自己有偏差,但那是大家一起打造起来的过去。一个人应该如何去维护共同的记忆呢?

过去的瞬间,未来的记忆,时间对着记忆哑口无言。

渴望对个体进一步贴近。但是记录的速度总是赶不上遗忘来得舒服。人啊,你到底是被什么占据了头脑?到处都是尸骸和枯草。无尽的碰面、同行,但是毫无交集。人们根本就是块状的记忆凝珠。不过等待似乎让事情变得好一些。

最后收工道别的时候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我要离职’。五分钟的交谈。三分钟的谎言。两次十秒以内的对视。语言明明那么简单,那么轻盈,怎么自己还是被带进了记忆然后慌了神?“明天就走”。她还站在原地。我烟没抽完就上了车。开心的占比很小。更像是一种想象中的开心。混乱、忧虑、不舍甚至懊悔在结束交谈后排开。摇下车窗。北京城的杨柳絮都飘到哪儿了?

记忆总是重复、推演、偶合。

群体性被迫过的行为更容易让流动成为本能的方式。来到和迎接,都成为那个当下珍贵而不自知的宝贝。而我们有的呆坐有的攀谈,全然不知时间如何不可逆转地把我们带到现在的切口。一个缝隙就能让发炎肿胀的记忆结节隐隐作痛。她和他。发生在吉祥公寓的十日反复地拼写成遗书的话头。被倾诉,被争论,被偷听,又被讥笑,被怀疑,甚至带着窃喜和入迷。他说他要把它拍成电影。她说我们应该找到关系。他说窗外的眼睛在观看我们这部电影。她说象征不可能在象征发生之前。第三方看来你们完完全全需要目的地。祂看着我们,痴痴地发笑。它来了,又像从没来过。像最终也没去到万象永珍的那条河。

写“犹疑”本身,不是“写记忆”。

陈俊宏你快看,好美!这个记忆的肌理正在发霉!

像是身体上一件新旧交错的饰物,或是一条音轨背后的一句语言。都在说:逝去不是结束,才是记忆折叠的形状。

最后夜晚的原野,你记得当时你是如何捕捉到那里面的神性的吗?

很多时候确实没有办法解释神性是如何发生的,或者说何为神性。理性点的话会发现它们的出现其实是和亲历者所处的情绪氛围挂钩的。

所以总的来说,神性无处不在。只是大多数时候它们都不被注意。

我们都是纸片人,重建的时候最容易走偏。对待记忆的方式决定对关系的看法。叫新的填补遗忘的。牢牢抓住的若是把握不好,人就孤独。

正是这种“一越界,整座边界就显现”的机制,让文本获得了悲剧张力。对我来说,或许张力是有的,但是悲剧还是来自一种潜意识的压抑。我那十日里有一段很重要的梦的描述。这个梦是超越本我而出现的,我一直这样认为。那是神的痕迹,也是唯一一次最直接的出现,此后都只是追问。

接下来,你说我要再折返于那些梦吗?还是说继续克制解梦,拒绝分析,于它栖居?语言只能做到“场景的吸纳”,但做不到重新让它“活”一次。可我到底需要什么呢?

梦里面遇到陈俊宏死掉的爸爸。他在和下属开会,对我们满不在乎。陈俊宏说要去找他爸爸。我们去了。他爸爸停顿后说:“啊,晚九,你带我们转转吧,这里你比较熟。”

方向上,我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室外的干净街道,要么是比较正式的茶座。可是好像他爸爸并不在乎。他只是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和坐着的熟人笑脸相迎。

这时候,我好像跟陈俊宏有个冲突。他往里走,我往外走。但我也没跟他们两个人走,就一个人走过一条旋转的道路,是下山的路。然后我走到一个新疆民族感很强的节日现场:火焰,原木支架的台子。有穿着古怪的人在跳舞。台上有巫师萨满在祷告,还是做什么仪式。下面的人在唱歌,大合唱。气氛好像变得越来越热。我穿行在他们中间,感觉越来越多人正在加入进来。

我开始扫视周围的人的样子。他们脸上都涂满颜料的彩色图案,还有一些动物的毛发、羽毛之类的东西。

我在找一个女人的样子,但是很困难——全是男人,笑着的男人的脸。我往回走,往高处扫视。脸上的色彩甚至让我有点分辨不出男女。我甚至还找错了一个男人,我第一眼还以为是女人。

在快要走出人群的时候,我看到远处第二层的地方,终于看到了一个女人。她的样子很漂亮,戴着银饰和满洲的服饰,艳丽的红唇。她正好也看向我的方向,目光相接。她很爱笑。

到了队伍渐渐散场的时候,人们都往回走。女孩和同伴走过我身旁的时候,我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就跑开了。但我说的什么好像自己也没有听清楚。在我跑开的时候,她急切地回了一句什么。我也只是听到声音,但那是一句我不懂的语言,只有两个音节。

接着,我继续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她。她显得很匆忙,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但我仍然往前走然后回头。每次,她都在用某种方式向我急迫地传达着什么。发现我不明白以后,她还是想要跟上来告诉我。但我好像是主动不让她跟上,时不时地不停回头看。我看到她去了路边的一处楼房边的空地。在一个角落,她坐下来换掉鞋子,换掉衣服。我放慢速度行走。

她穿着正常的衣服出现在我面前,很自然地牵手、拥抱。她比较矮小,微微有点丰满。我们贴在一起往前走,而且是我带着她有些快速地走。我生怕有人发现她是刚刚仪式上的某个女人。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说着我能听明白的语言,但是我却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无法说话。她表现出了很开心的样子,我却只想要和她找地方做爱。

我们走过旋转的道路,走过空旷的通道,走到了楼梯杂乱的破屋群。一直在向上爬。在一个拐角处,我们开始舌吻。她时而有些享受,时而又好像微弱的抗拒。她好像嘴里有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她好像没有涂口红。我再吻她的时候,她会俏皮地躲避。我索性拿出一根牙签掰断,把一半放在我的嘴里。我们又接吻。她突然停下来,问我嘴巴里是什么。我说不出话,就把牙签取出来给她看。她也笑着吐出她嘴里的东西——是三片树叶:暗红色的、黄色的,还有墨绿色的,有大有小。我把其中最大的那片丢掉,又把另外两片放进她的嘴巴,并把手指放进她的嘴巴里面摩擦。她闭上眼睛,轻轻呻吟。我们又再舌吻了,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我时不时看周围的环境。好像有人在不远处走着,我慌忙地停下。她却完全不在意。我突然发现我们身边竟然有个很破的屋子。我瞬间慌张起来——里面有个肥胖的老人在看着电视,很近,发出微弱的光。我怕被他看到,赶紧想要从楼梯下去。结果,发现楼梯下好像有更多的人在上来。我索性不管了,找了一个不让屋内老人能看到我们的遮蔽处,继续接吻。

那感觉是一种很美妙、饱满、又微微刺激的感觉。五指相扣的时候,我们的手心微微湿润。

你问我,是梦中的她?那段父母相关的记忆?还是“神性和在场”的模糊边界?

早梦的捣衣声冷去,像摸夜的砧骨。临界于做梦和身体感知着的那一瞬间,发生的这个机制没有人成功定义过它。只有我们在尝试。

不是为了进食的嘴,而是为了呻吟、伤害、嘶喊的嘴。不是为了看清事物的眼,而是为了迷醉、投射梦境的眼。不是为了性交的性器,而是为了控制、支配、消解自我的性器。有时真的觉得,我只是在睁着眼睛做梦。

“如何以一个‘持续的阈限场域’作为悲剧的根基,让创伤与神性始终在那个场域中纠缠、跌宕、却又无法被言说?”

游牧式阈限悲剧。最近看特纳说人的“阈限状态”(liminality)。人在仪式中可能进入一种“betwixt and between”(“介于与之间”)的状态,脱离了社会角色但还没进入新的符号。一种意识临界的悬浮体验。一切秩序暂时失效、主客体的界限变得模糊、生活夹杂仪式性临界经验、认识论的崩塌与转化。呆坐着却能听到晨曦的安宁和潮汐的赤裸。

有没有一种悲剧,它并非源于冲突的“展开”,而是起源于某种不被理解的“存在”——某种东西的“在场”已经构成了一种悲剧?如果悲剧是这个“神性”作用于家庭、亲情、身体之上的无名压力,那我们可以放弃故事逻辑,只需要让这种“发生”不断被书写出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和口吻,人称,或直接间接…直到被书写成为“它”,成为的一瞬。

创伤与神性并非线性链条,而是并置涌流;

有没有可能有个更大的东西在默默起作用,是一些不可控的被吸入,使得日常里的神性诞生。但是我想通过书写尝试去描述它是什么?但我也知道我是无法描述的。就像最近母亲崩溃哭诉她想要和儿女全部切割,进入一种病态的狂症里面,这两段录音,为什么与父亲的死有关呢?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东西在起作用?就像,人的坏心情为什么会在有一刻发现已经变好了。这中间是什么发生了?

我还提及电影院里人们“被迫‘进入想象’”,这种现象或角度和友人父亲死后,这些人物在巨大变故面前重返生活的能力比自己想象中艰难,也不被察觉到背后的失控和被迫。也许就是以为一切都会继续下去,可是却被动的进入一重艰难而隐秘的层层叠嶂的家庭余波和亲子关系之中。所以我会倾向这是一种新的囚禁(被“它”绑架)。

要考虑是“创伤如何开启神性”,还是“神性如何在创伤中闪光”?我想说两者都不是,神性和创伤没有因果、没有交集,而是神性和创伤在共同营造在它之中的人们全部都陷入到那种不可捉摸、而又不可把握的那种脆弱的质感里面。

昨天聊到神性的时候,看到了一丝脆弱。

也许是欲望?因为恐惧没有自我。

欲望不可能“被达成”,请不要制造“做了某事,就实现了人生圆满”的幻觉。

欲望本身在逃避满足。欲望不是本能,欲望的核心是:“我缺了什么,但我说不清它是什么。”

执念是当一个欲望不断失败,而你不愿意面对那份“无法拥有”,于是开始对其过度抓取。

痛苦也产生于“命运的局限”。

真实的亲密往往比被忽视的渴望来得更痛苦。

轻易承认自恋就是一种自恋,比回味痛苦、过度反思更严重。

雨打在脚趾的时候,我们点燃彼此的香烟。我们终于来到客厅,城市已经黑下去了。幽灵般,你穿过我的车窗,穿过记忆的每一道缝隙。舞蹈般的雨点,在广州,在陌生艰难的澳洲。我开始想象你那边几点?在他们的雨伞里,在你拿起盘子和我拿起酒杯的那一刻,我们算是同饮一杯。你和我说起《鳄鱼手记》,《广东爱情故事》,这是属于我们的暗号。街上已经没有人了,这里是曼谷。开始想象那些陌生的街头是我们创造的异世界。邱妙津的兔子小姐。这里和别处没有什么不一样,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结局:喝醉的幽灵,愚蠢的消亡的青春生命。你从文字之中看不出我是另外一个生命:你的爱人?还是你的嘴唇?还是你的酒杯?

晚九点。你的天堂是每个人都在九点喝酒吗?你的地狱是每个人在九点晚安吗?我不想再拥有标准的世界了,因为可能我没有明天。我要音乐,沙哑的,死亡般最后的叹息。从此我们开始拥有生命,开始诉说,开始恋爱。吻痕遍布整个身体,汇成细河。胶片拍成的电影,我们坐在意大利最后一家文艺复兴的电影院,流泪,大笑,偷偷拍一张遗照。墓碑就写母亲的名字。

尽是些愚蠢可爱的时间,像一场浅薄的梦。

关于爱情,母语,存在,还有返乡。当一个人想要用自己的母语去表达什么是爱情的时候,她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很严肃,再到有一些情绪化。最终,她居然会因为经过很多心理上的挑战——这种强度达到很高之后——最终无法用自己的母语去回答,而是用一种后天习得的语言来回答。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非常稀有且容易被忽略。有一种原罪般宿命的悲剧感蕴含其中。

爱上一个人,人们总是喃喃自语于复述心绪,来渴求充足而有力的证据,证明以一种救赎为目的的爱,是如何让自己追悔莫及。

我在亲密关系里贡献悲情,换取关注和怜悯,以确定自己的存在。当一丝关注缺失时,我会把刀子刺向那个我最爱的人。

能够察觉任何一丝隐瞒,也能遗弃突然不由自主的爱。可是啊,我并不是上帝,不是吗?

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爱人。发现对人常常是一种自我感动式的投入,大部分时候都仅仅只是一种投射,谈不上真正的“我爱你”。或许有过,但它们很快地就溜走。下一次“我爱你”再出现的时候,要么是因为愧疚,要么是因为欲望。

我们叹息,因为爱恋。

“我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你就爱我,这也太简单了吧?”

爸爸死后,家里陆陆续续挤满了很多亲戚,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因为很少出远门,来到惠州的新鲜盖过了一些沉重。家里的花园因为无暇打理,长了很多杂草。我和姐姐坐在花园的铁制摇篮椅上沉默,吱呀吱呀地晃荡。惠州很反常地下了很多天雨。我在花园的另一侧,常常看到妈妈一个人呆坐在房间的飘窗上,透过12岁时偷看她和父亲做爱的那扇窗子。

海潮大排档黏腻的油脂敷在昏黄的灯罩上。她小拇指勾着音响继续单曲循环。沉默发生,它得以保存。后来有一天,他在视频通话时问她:“你说我们现在在这里表达着即时的情绪,它在旁边盯着我们,凭我们受苦,我们也听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它。”她顿了会儿,笑着说:“它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不是吗?”

清晨,躺在窗边听声音,雨会飘进来一点砸在肚皮上,摩托,鸟,胶桶被放进垃圾车,汽车开过减速带,深吸一口气,大大的痰,让我联想到雨刮器的雷声,让我想起小学停在网吧门口被偷的那辆自行车的碟刹声,电动车启动,货品在人力三轮车上倾倒,和我呼吸频率重叠的蟋蟀声,不耐烦的油门,愤怒的客家话,我在咬笔头。

它,未完成。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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