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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吳哥窟到倫塔艾：一個被迫重生的社區

nlee

5 月 14 日

從暹粒市中心至倫塔艾村（Run Ta Ek Village）45分鐘的路程是我在柬埔寨最喜愛的駕駛路線。駕電單車享受著微風和美景，經過平靜的廟宇和湖泊，融入於從遠古穿梭到現在的瑰麗莊嚴，看著遊人野餐、享受純樸生活的美好。

駛過了Preah Dak，便進入塵土飛揚的路段，前方不少路段正進行修路工程，我既堵在路上，於是發簡訊給村內的友人說我會遲到，她回覆說：「沒關係，這裡到處都有工程，小心駕駛啊！」

終於到了村口的市場，友人正在那裏等候，然後人肉導航我至村的鄰舍中心。想起第一次進村的時候，我誤以為可以靠Google GPS去到鄰舍中心。結果在烈日當空下，我駕著電單車在陌生的路上來來回回，網絡訊號時斷時續，地圖標示與真實路面不符。當電話不斷發出過熱的信息，我就知道我該放棄了。結果搞了一個多小時，我才回到村口附近與友人會合。

第一次駕電單車往倫塔艾村，在村內迷路，在烈日下兜轉一個多小時後，才找到村口的地標與友人回合。

倫塔艾生態村的緣起

鄰舍中心座落一個名叫倫塔艾生態村（Run Ta Ek Eco Village）的新社區。2022年起，政府以保育世界遺產的名義，將居住在吳哥考古公園周圍近10,000個家庭遷離至數個村落，包括在25公里外、原本只有400多個家庭定居的倫塔艾區。時任總理洪森一度警告說如果保護古蹟不當，未來吳哥窟將會從世界遺產名錄中被除名。

然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和世界遺產委員會均表示，他們從未呼籲吳哥考古公園的居民遷離。他們強調政府在制訂居民重置計畫時須以尊重人權為原則，並顧及居民的生計、社會共融和持續發展。

不過，柬埔寨傳媒披露，早在2017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當地代表曾支持在吳哥考古公園拆除數百所非法建築物。2022年12月一群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相關的保育專家更建議吳哥窟國家管理局繼續清拆非法建築。

吳哥窟國家管理局表示，吳哥考古公園居民社區的衛生條件差，故不能允許非法和無組織定居。政府強調，居民都是自願參與重置的。

每個接受政府重置安排的家庭，都會獲得一塊600平方米的土地（約6,500平方呎），但居民需要自行建造房子。他們還獲得30塊鐵皮為建築材料、蚊帳、350美金遷移賠償、一張貧困戶福利卡。

柬埔寨特色的城市規畫

柬埔寨並非首次經歷這種果斷又強勢的城市規劃。印象猶新的莫過於疫情期間的暹粒城市美化工程。2020年政府勢把握旅遊業的低潮期，鋪天蓋地進行道路修葺。暹粒全市所有主要區域同時間擴建道路，而非逐個區域有序地進行修葺。全市商戶和居民忍受了一年多爛路和塵土飛揚的日子。

那時工程引起的不便持續大約一年多。此外，由於一般市民不易搞清地契對於業權擁有和使用權的界限，諸般法律相關的土地爭議造成政府和民間之間的張力。但是，當時市民所受的影響尚算有限，畢竟工程完成後大家又繼續過平靜安樂的日子。

可是，遷移吳哥考古公園的居民至25公里以外的新社區（相當於香港銅鑼灣至大埔的距離），意味著將居民從原生地連根拔起。許多家庭世世代代紮根當地，卻因柬埔寨法規對於地權和居住權的界定不清而慘被指控為非法居民。在政府的強勢規劃下，不少家庭除了「自願」接受遷移安排，便別無他選。

而這獨特的城市規劃的策略，是先遷移居民，後再興建民生基礎設施，基本如道路、交通網絡、電力網絡、食水供應系統也是在居民遷入後才逐步添置。

當近萬個家庭逐步遷入新村時，部分被分配的土地與倫塔艾原居民的祖宗土地重疊，於是新住民又與倫塔艾原居民產生地權爭議。

挑戰與回應

那天當我準備從倫塔艾村駕電單車回市中心時，中心的員工提醒我午間酷熱，不妨改道另一條林木稍多的路。區內樹木砍伐嚴重，導致社區失去天然降溫生態系統，加上村民的房屋是以最廉價的建築物料鐵皮建造，所以應付酷熱天氣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石屎森林成長的我，此刻才親身體驗到，一草一木都是基本而珍貴的社區資產。

對於居於暹粒市中心的我來說，每週一次駕駛45分鐘入村，是不錯的鬆弛活動。但是，對於長居當地的村民來說，地區偏遠、交通和衛生基建缺乏、酷熱環境，導致生活苦不堪然。有居民接受當地媒體訪問指，他們現在的生活環境比在舊住處更艱難。

居住環境惡劣及基建設施不足

在遷入的初期，村內食水嚴重短缺。雖然現時已開鑿更多水井，政府亦正努力為村落接駁電力，而不少家庭運用可回收物料及政府提供的鐵皮搭建房屋，但由於經濟困難，部分人仍住在臨時搭建的棲身之所。

村內缺乏樹木遮蔭，居民常暴露在烈日之下。金屬建築物料吸熱嚴重，導致多種健康問題，如中暑、脫水和失眠。長者、兒童及長期病患者尤其受影響，有居民因而中暑入院。據報在2024年有最少10宗死亡個案與酷熱環境有關。而雨季時區內經常水浸，居民希望改建房屋以抵禦高溫和水患，但苦無資源。

經濟困境

倫塔艾村就業機會不足，而且遠離村民原來的工作地點，所以失業情況普遍。有些居民成功開設小本生意，種植果樹和飼養家畜，賺取微薄收入。但大多數人仍難以在附近找到穩定工作，當地市場亦因居民購買力低而冷清。經濟困境迫使不少家庭投向無牌貸款人的網羅，部分貸款人更違法扣起居民的貧困戶福利卡。

社會及心理層面的影響

強制的遷移過程缺乏充分諮詢，不僅造成村民心理困擾，更迫使許多家庭背負建設新居的沉重債務。雖然部分村民樂見在新村自主發展的機會，但不少人因惡劣的生活條件而感到孤立無助。

目前，倫塔艾村面臨多重挑戰：惡劣環境、基礎設施不足、經濟不穩定及健康風險等。這些問題加上被迫遷徙的心理困擾，使村民陷入困境。儘管個別家庭逐漸適應新環境，但社區整體仍在為不確定的未來奮鬥。

此圖攝於2025年三月底，政府的工程團隊加快建路，希望趕在柬埔寨新年前（四月中）改善好交通，讓村民過節盡興。

政府的行動

為了支援倫塔艾村的居民，柬埔寨政府2023年底起加快步伐推行了多項基建改善工程，並致力將此發展成為宜居及持續發展的鄉鎮。

道路建設及土地整理：政府的工程團隊已完成大部分土地平整工作，並持續建設多條道路的，以改善倫塔艾區內的交通。政府計劃將該區發展成為一個配備現代化基建的完整城鎮。
免費巴士服務：為了方便村民出入及減低交通開支，政府開通了連接暹粒市中心和倫塔艾的免費巴士服務。這條全長約20至25公里的路線設有早、午、晚班次，共有十架巴士及司機提供服務，方便村民往返工作地點或購買日用品。
公共設施：村內現已設有學校、醫院和市場，以應付日益增長人口的需要，減少居民需要到村外購買日常用品。
城市發展規劃：政府已公布將倫塔艾發展成為示範鄉鎮的計畫，包括全面的基建發展，如道路、排污系統、電力、供水、衛生設施及公共服務等。當局同時著重可持續的村落規劃，致力吸引工廠投資，創造就業機會。

倫塔艾生態村在2025年5月26日正式成為註冊城鎮，改名為「倫塔艾德初森」鎮（Run Ta Ek Techo Sen Town），成為柬埔寨政府引以為傲的鄉鎮發展項目。

位於暹粒市的菜市場巴士站。每清早村民都從這裡購買日常物資，自用或供貨到倫塔艾村的市場。

倫塔艾村內的一個巴士站，後方的帳篷上寫著「中柬友誼集市」。柬埔寨到處都不難找到「中柬友誼」的痕跡。

社區網絡的瓦解和重建

政府發展倫塔艾的決心是無庸置疑的。倫塔艾的社區支援體系包括三大支柱：政府提供的福利（如貧困戶福利卡）、家庭之間的互助合作，以及非政府組織的援助計劃。不過，由於當地就業機會有限，加上基建不足，居民仍面對嚴峻的經濟和生活環境挑戰，目前的社會支援體系仍然相當脆弱。過往居民曾多次發起示威，要求增加社會津貼及支援。

友人在倫塔艾村進行的鄰舍中心項目正是為了回應這些社區需求，一方面籌募資源協助村民添置基本民生設施，如衛生食水供應，又按村民的需要舉辦各項活動，如學童英語班、健康教育講座等。另一方面，作為一個信仰群體，他們希望以鄰舍中心作為社區營造的基地，服務兒童、青少年、家長，透過各樣活動和大型聚會建立社區意識和網絡。

大規模社區重置，摧毀了原有的社區人際網絡，影響了由長久以來鄰里互信而生的社區為本解難能力。雖然柬埔寨人向來以友善和互助見稱，然而當居民面臨此翻天覆地的轉變，而新村的環境又非理想時，社區韌性正面臨龐大挑戰。

因此，除了基礎設施外，新區也要注重社區營造，重新建立人與人之間的凝聚力，增強村民間的社區意識，逐步鞏固村民互助及以鄰舍為本的社區安全網絡。

初次在倫塔艾村過夜的我，沒有自備晚餐，又誤以為任何時候都可以用電話程式叫外賣，結果入黑後要勞煩中心員工駕車帶我到市場熟食檔買晚餐。

在困境中孕育希望：倫塔艾村的發展之路

數星期以來與倫塔艾村民的互動，讓我再次親身體會了柬埔寨人的韌性和善良。即使面對巨大的變遷和困境時，居民仍然互相扶持，展現出鄰里間的關懷和互助精神。這種人性美好令人讚嘆，不斷激勵著我繼續關注這個社區。

與此同時，我們不能忽視一些不法分子趁機從中牟利，如無良放債者利用居民的困境謀取暴利，這種行為必須予以嚴厲譴責。然而，這些放債者的存在也反映了居民迫切需要更多財政支援。

我們不能把這些重擔都留給當地居民獨自承擔。政府部門、非政府組織、社區領袖和商業機構應該協調合作，集結資源和力量，建立更有效的支援分配機制，協助倫塔艾村居民建立更宜居的社區，過有尊嚴的生活。畢竟，一個真正進步的社會，應該確保每個公民都能享有基本的生活條件和發展機會，並得到適當的保護免受剝削。

倫塔艾村的故事仍在繼續，而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值得我們的關注和支持。讓我們一起見證並參與這個社區的重生，為柬埔寨的可持續發展貢獻一分力量，同時確保支援能夠真正到達最需要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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