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92号酥油的吉姆尼 | 我的第一次自驾进藏之旅
我对西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向往,虽然在我青少年时代就开始流行进藏净化心灵,但大概是我内心太纯净朴实了,没什么可净化的,所以之前没有考虑过去西藏旅行,倒是把周边的青海、西康、甘南都走了一遍。
这次赶上本命年,想走一趟特别的旅行,也是因为前年拿到驾照之后迷上了开车,打算长途自驾。新疆我去过很多次了,这次就选择没去过的西藏,也不打算像之前的旅行那样细致研究历史文化,就是纯开车,从北京开到成都,然后走317国道到拉萨,再沿唐蕃古道从西宁开回北京。
从北京到成都开了3天,在临汾洪洞县和汉中市各停了一晚。在成都见了老友羊,我在西藏没有朋友,下次再见到熟人就要大半个月之后返程西宁了,在成都我依然有点不安,毕竟我只有2年驾龄,而且没有在高原驾驶过,开的又是一辆小排量老吉姆尼,本来是有一点点担心,想找个旅伴,但也许这就是我的宿命,最终还是一个人踏上旅途。
上路。
从成都到马尔康算是进入藏区第一天,但离高海拔还有点距离,开了5个小时,一路很轻松没什么特别感觉。
很多年前我探访旧西康省历史的时候曾经来过马尔康,当时去了卓克基土司官寨、西索村和直波村原属于松岗土司的几座碉楼,这回再次到马尔康发现文旅开发也让这里换了样子,有了比较成熟的商业街,以及很多本地特产店,恍然有了点康定的样子。
马尔康市区飘着小雨颇为凉爽,我从成都时的T恤换成了厚外套,这是个好的开头,后面我去拉萨一路都在下雨,虽然给山间驾驶增加了风险,但我更难以忍受阳光和燥热,好在这一路都很湿润寒冷。
第二天从马尔康到甘孜县,开了7个小时车,刚离开马尔康那段路略微麻烦,有一些落石造成的路面破损只能单边通行,而且很多隧道没有照明,我的老卤素车灯非常勉强,感觉隧道里什么都看不清,但这一段大部分是沿着山谷河流驾驶,所以风景是很棒的,下雨了还比较凉爽,开一点窗神清气爽。
过了开头落石风险的路段,后面路况就非常好了,都是平整的铺装路面。到了色达炉霍段有不少猴子出没在路边,向路过的车要吃的。临近甘孜县后半段要翻山,盘山路比较多,我的小吉姆尼开这种路是不打怵的,这段也可以远眺欣赏雪山,几个小时从峡谷河流到高原雪山,很棒的驾驶体验。
到了山上雨很大,有一段翻山路还有小雪,我停在山头吃午餐,虽然下雪但却不冷,在成都买的面包干和牛肉,可惜没有热茶,我的热水壶不能接车载电源,打开车门嗅着湿润的冷空气吃饭。
一种很有趣的体感是,我喜欢驾驶时候的“艰苦感”,冰冷的方向盘和座椅,在荒野中停车吃干粮,冬天我有时候会故意不开暖风戴着手套开车,这似乎符合我脑海中积累的对驾驶的某种幻想。
甘孜县海拔3400多米,不算很高,很舒服的一座小城。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到藏区都有种很放松愉悦的度假感,大概这里是我日常生活的对立面。其实我的故乡沈阳和生活的北京也有藏传佛教寺院,还是和大清皇室相关规格很高,我对他们的文化宗教符号并不是完全陌生,这种轻松愉悦的感觉很有意思。
我的故乡是一座平原上的重工业大都市,或许是童年的审美疲劳,我对其他比较平坦的景观,比如草原和大海都兴趣一般,反而特别喜欢山林,甚至再细微一点,北京的胡同平房就让我无感,南方的二三层骑楼就给我视觉快感。
今天路过的那些山,云雾与山顶连在一起,加上阴雨天,这样的山里如果出现一条龙,或者大威德金刚从山上走下来,我都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场景,似乎这样的环境就是人神混居的场域。
第三天的行程非常轻松,早上淋着雨去了甘孜寺,然后开车3个多小时去德格县,这一路路况非常好,虽然要翻越高山,路途前半段还在下大雨,不过都是很平整的路面。
到德格县城的时候才12点多,我找了一家茶馆喝酥油茶,等到下午2点印经院开门。一家门头很小的茶馆,里面两个年轻小伙儿在打游戏,是我小时候玩的那种电视插卡游戏机,他们的母亲在一旁听读经的音频,我跟他们说茶里多放点酥油,我喝得惯。
酥油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不似普通黄油的淡奶香,很刺激嗅觉,在很多藏传佛教寺院或老的藏族茶馆里这种味道非常浓郁,尤其是点燃之后的烟雾,有的人闻不惯感觉头晕,我倒是非常钟意。
如果一定要形容,有种“腐朽”的味道,陈旧的木头、堆积的毛坯、泛黄的纸张,反复擦亮的铜器,我热爱这种气味。
德格印经院是印刷佛经的地方,也是藏传佛教重要的档案馆,不过历史却并不久远,大概是清朝雍正皇帝时期由当地土司兴建,里面珍藏了32万块经书雕版。在印经院里能看到印刷经书的全过程,包括存放雕版的库房,人工印刷、晾晒、洗版等等工序。
和前两天相比,今天的路途更多的是雪山风光,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点点缺氧,我好像更开心了,那种排除了很多杂念的开心。长途开车对我来说是一种很放松的疗愈,尤其是在这种高原山区开车,能让我专注于眼睛和手脚的判断,而不是阅读与思考。
人的很多烦恼来自识字读书,识字之后,很多重要的体验就被他人书写的间接描述所取代,明明自己没有亲身经历却产生感知认同,这种学习的过程大部分时候是有益的,或者说符合现代城市文明社会的生存方式,但这也让人很容易感知失调,胡乱把自己带入别人的讲述中,不明所以地共情泛滥,莫名其妙地伤春悲秋,这些都让人不快乐。
上学的时候老师总会强调想象力、思考、阅读,能带给人更大的世界,更丰富的体验,这些对于青少年是有好处的,但成年之后我愈发觉得,人的亲身经历与肉体感知是大脑取代不了的,大脑的过度作用不会带给人丰富的体验,反而让人成为笼子里的仓鼠,人不能活在想象的世界里,人必须亲身感受风吹、温度、湿度、尘土,而不是在VR眼镜里旅行。
这就是为什么我自己一个人长途开车不觉得累,反而很开心的原因,开车的时候我可以不用脑了,可以一定程度上抗拒大脑的裹挟,不再用想象和思考去感知世界,而是亲眼看到周围景观在不断变化。
这很重要。
第四天,从德格开车到昌都大概7个小时,个别路段不是很顺利,有很多路面破损,其中一段在修路不过可以从小路绕行。总体来说这次自驾进藏走到这里,路况本身都是没问题的,基本不存在难走的路。
我选择的路线好就好在车特别少,有时候个把小时都看不到什么车,只有自己在群山中穿梭,这是非常愉悦的体验,比起路况糟糕,我更难以忍受车多人多,堵车比高反更让我头疼。
昌都是一座大城市,不愧是藏区小香港,商业非常繁荣,这边人有种古典朴素富有的气质,手抓肉和大蜜蜡都是菩萨赏赐的,对比我生活的环境就是当代精明贫穷,大家聪明劲儿都写在脸上,结果算计来算计去也就仨瓜俩枣。
我在昌都停留了一天,主要是参观强巴林寺,这是宗喀巴大师的弟子创建的,也是帕巴拉活佛的驻锡地,不过现在这座寺院是民国之后重建的。我之所以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从小就在新闻里听到一个名字“帕巴拉·格列朗杰”,他是十一世帕巴拉活佛,全国政协副主席。
这座寺院规格很高,而且以研究学术著称,里面的僧人辩经有很多信众观看,但最吸引我的还是里面的造像。
虽然我一句佛经都没读过,但对佛教造像有强烈的兴趣,尤其是藏传佛教的护法像,我尝试理解这些造像的愤怒状表情下,教徒们从中思考人该如何对待自己的痛苦与软弱,恐惧与愤怒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当人出现生理性的情绪波动时,他会将这种情绪怎样归类,人们到底如何区分兴奋与害怕,我很喜欢看这些表情愤怒可怖的造像,虽然我完全不了解它们的含义,但我猜测它们在试图破除一些与恐惧相关的东西。
强巴林寺旁边有一家寺院餐厅,藏传佛教不流行素斋,这里与普通餐厅菜品区别不大,价格在昌都算是很便宜了,环境非常宽敞,虽然都说防高反多吃碳水,但藏族的面条吃起来总像没煮熟一样,来喝一壶酥油茶非常舒服。
第五天,从昌都市出发到丁青县比较轻松,算上爬孜珠寺也不过才五个多小时,路况也很好。唯一的难度就是上孜珠寺,我来的时候下了点雨,泥泞的非铺装路面,都是碎石和泥坑,还有很多施工车辆,开了十公里山路,终于到了海拔4800米的孜珠寺。
我的小吉姆尼真是单人进藏神车,它短而轻,盘山回头弯一点难度都没有,落石和破损路面轻松躲避,去孜珠寺爬泥泞山路连四驱都不用开直接上,就是太小了,我自己带行李都觉得空间局促,但这本是它优点的副作用。
孜珠寺是苯教寺院,关于苯教与藏传佛教的关系很复杂,苯教是源于西藏象雄地区的本土信仰,虽然主流历史观认为松赞干布将佛教引入西藏,这成为苯教式微的开端,但很多学者认为松赞干布很难说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更像是一位务实的政治家,他在位期间虽然大兴修建佛寺,但对苯教并不排斥,促进两教和睦。
到了赤松德赞时期对佛教非常推崇,打压苯教,苯教转为地下活动,很多苯教徒逃往阿里、安多、康区,丁青和孜珠寺的苯教信众也是这一阶段达到空前规模。之后朗达玛灭佛和吐蕃王国灭亡,苯教一定程度上得以复兴,但此时佛教已经成为藏地主流,包括莲花生大师从印度来到吐蕃展示神通,折服了苯教的巫师,也成为西藏密宗的起点。
在历史发展中,苯教逐渐接受了佛教的崇拜对象、服饰与僧侣装扮,但藏传佛教也吸收了很多苯教的仪轨法器,比较明显的独特之处就是苯教是朝拜是逆时针而不是顺时针。
我对苯教信仰本身完全不了解,这座寺院也是80年代后重建的,1993年才恢复了寺院的学术传承和僧团,让我感赞的是这里的景观,这座寺院的风景太神圣了,地理即是心理,山峰、太阳和风给人灵性,在这里即便愚钝如驴马,也有顿生智慧的机会。
从我开始自驾进藏旅行第一天,我就努力在头脑中摸索一些灵性的东西,可是我没有丝毫感应,甚至一点高反的状况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我比驴马还要心灵粗糙,只知道吃喝拉撒交配撒欢,没有半点儿慧根,还是我内心实在太纯净了,已经没有再净化的空间了。
第六天是此次自驾进藏行程中开车时间最长的一次,8个多小时从丁青县开到那曲市区,之后到拉萨是高速公路,可以说到那曲为止,此次317国道进藏就算是完成了。
总结一下这次行程比我想象中轻松太多,以至于有点乏味,每一天都在想困难的还在后面,结果就开到终点了。317国道路况非常好,几乎没有任何驾驶难度,糟糕的路况只有一点点,所谓糟糕也不过是一些炮弹坑和修路绕行泥泞地,最大的风险是长时间一个人开车走盘山路比较疲惫。
在出发前我看了很多攻略,做了不少准备,但基本都没用上,把体验分享给大家。
1.车况,根本不需要四驱,也不需要越野或suv,除了极个别炮弹坑路和高山急转弯需要小心驾驶。之前担心我的小吉姆尼动力不足,事实上在翻越4500米以上山地,尤其爬长坡的时候确实有一些虚弱,但完全不影响正常行驶。
2.高反,这一点每个人差异很大,我完全没有高反,也没准备任何药品,只带了几个氧气罐和一盒葡萄糖,但是氧气罐没有任何使用场景,葡萄糖也完全想不起来喝。高原长时间开车倒是非常容易口渴,及时补水很必要,自驾我觉得准备一个单手拿的大号车载便利水杯更重要。
3.护理保养,理论上进入高原不应该马上洗澡,但我离开成都之后每天都正常洗澡,没有任何问题,需要注意保暖不要感冒,而且不要洗澡时间太长,封闭蒸汽环境会让缺氧更严重。防晒的话,汽车玻璃能防紫外线,不需要额外防护,但到拉萨漫步玩就需要涂防晒了。
4.衣着,一些攻略里说西藏会很冷,我带了轻薄羽绒服但完全不需要,白天开车一件卫衣,下车加一件挡风防水的外套,牛仔裤帆布鞋足够了,注意高山下车时戴好帽子不要风吹,其实每次旅行都会带多衣服,结果根本穿不了。
5.饮食,大量食肉和酥油茶深得我心,饮食很棒。
一个人从北京出发开了10天车,到拉萨了。小时候画册里看到的建筑,正在一座一座来到面前,我这个大俗人对生命意义的理解,就是好吃好喝,去更多的地方溜达瞅瞅,把尽可能多的感知刻在灵魂中。
到拉萨,我先去清真大寺旁边吃饭,穆斯林带给拉萨美食和贸易,清真大寺周围既是拉萨的美食夜市,也是虫草和牦牛肉市场。喜马拉雅地区穆斯林的历史非常有意思,既有印度独立后留在拉萨的南亚穆斯林,也有滞留克什米尔回不来的藏族穆斯林,不过我这次就是纯开车,这些复杂的历史内容下次再来探访。
我在伊比热包子店吃早午餐,这是拉萨很有名的一家店,招牌上有一个数字786,就是数字对应阿拉伯字母的台斯密,南亚地区喜欢这么表达。他们家门脸很小但里面非常宽敞,穆斯林的包子店是拉萨比较热门的早餐店,拉萨穆斯林来源分成陕甘青回民的河坝林和克什米尔人的箭达岗,油炸包子配甜茶算是这两派的结合,再就是咖喱牛肉饭。
从清真大寺走向八廓街,路过夏扎大院,夏扎家族是西藏有名的贵族,他们家代表西藏参加西姆拉会议,接受了英国人提出的麦克马洪线,成为中国与印度的争议之一。英国教唆尼泊尔入侵西藏,之后又亲自下场占领拉萨,藏军不堪一击伤亡惨重,驻藏清军无力协助,西藏统治者逃往蒙古寻求俄国保护,但俄国也不想与英国正面对抗,西藏统治者最终倒向英国。
我对宗教场所售票有种信仰层面的厌恶,所以大昭寺、小昭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我都没去,事实上这些建筑大部分在文革时期都被破坏严重,基本是80年代之后复建的,倒是非常推荐不要门票的策门林寺和下密寺,信仰环境非常舒适,安静没什么游客,可以近距离欣赏壁画和佛像,宗教是以神圣引领生活,而不只是神圣本身,更不是表演神圣。
很多人来到拉萨会感触当地人信仰的虔诚纯净,但在我成长经历中,宗教本就是人们日常生活重要的部分,虽然我童年记忆中没有那么多仪式感与苦难形式,但宗教的重要性与日常性是相似的,所以我看到拉萨的宗教生活并没有很陌生的感觉,自然也没有关于格外虔诚的联想。
可以说拉萨的状态在我看来只是“正常”的生活,而其他地方的生活是不正常的,是缺失的。
我走到寺院旁边的吉本岗艺术馆,这里原本是拉萨的能量中心,供奉十万宗喀巴大师擦擦的白塔,后来为了抵抗英国威胁建起一座立体坛城,把所有和战斗有关的神灵都绘制在壁画中,包括著名的香巴拉之战,在这座艺术馆中还能听到学者们还原的传统音乐和曲艺。
虽然我不是佛教徒,却非常崇敬藏地两位远见的大能,萨迦班智达和五世达赖喇嘛,他们与蒙古人和满洲人订立的契约直到今天依然有效,所以拉萨没有完全变成旅拍摄影棚和网红文旅商店,没有那种全国各地一样的古城美食街,臭豆腐烤冷面大鱿鱼等等,保留了真正的宗教活动,在中国这是极难的事情。
藏文化最迷人的一点,是极致的知识分子化与极致的神秘主义,浩如烟海的学术研究,漫长完善的灵性体系,在中华文化与欧美文化之间保持高度独特性,且始终强势输出。
出西藏从巴青走641乡道到青海玉树,这是最快捷的出藏路线。基本一路沿着河流开,可以路过三江源,641乡道前半段不太好开,炮弹坑路而且大车多,我仗着车小起初还能灵活走位,之后很多坑只能硬颠。一进入青海杂多县,风景开始远山叠峦了,路也好了车也少了,开8小时路,开头2小时最费劲,中间开始欣赏风光,最后直接能起速度了。
玉树是康区藏族重要的文化区域,附近有新寨嘉那嘛呢石经城,或许是因为之前玉树地震重建的缘故,整个儿观感非常新,也开辟为旅游景区,在这里能看到工作人员在雕刻玛尼石,还有售卖玛尼石的。靠近市区的结古寺是元朝建立的萨迦派寺院,里面有元朝国师八思巴赠送的唐卡与法器,1937年九世班禅大师圆寂在这里,可惜2010年玉树地震寺院完全坍塌。
到玉树就算是返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选择的自驾路线比较简单,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过于轻松了,一点高反状况也没有,也毫无净化心灵的体验。
这让我有些困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内心太粗糙了,之前由于文化艺术工作的缘故参加过一些心理、疗愈、灵性相关的活动,无一例外我都没有任何触动,虽然我经常去各种宗教场所探访旅行,但那些地方给我的惊喜和感叹全都来自历史文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让我有他人所说战栗流泪的信仰震撼,有时候这让我产生自我怀疑,是我天然缺少共情吗?
我似乎有意抗拒感动叙事和苦难叙事,看到磕长头的人我只会觉得他们很快乐,他们在践行自己认同的理念,并不会觉得他们辛苦而纯洁,有什么特别的。
也许我就像一头狗熊一样,只知道吃喝拉撒交配撒欢,偶尔听到山中人类修行者的诵经声,富有韵律中气十足的声音也让我熊心愉悦,但完全无法领会其中意义,能让我快乐的只有蜂蜜和母熊,这么说来我似乎过于自然不太适合人类社会。
我曾经问过一个老师修行的问题,他说修行就是不要总想着自己在修行,更不要标榜自己在修行,你心里没有对表象形式的认同与向往,很多时候这是好事,装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不如心中空空。
希望他是对的。
不过,这次旅途倒是加深了我和我的吉姆尼之间的关联,之前虽然也有长途驾驶,但车子只是机器,我与它并没有某种心性上的联系,它太稳定没有变化。但在高原驾驶,尤其是翻越4500米以上群山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动力的疲惫,它的油门与刹车有细微的变化,每次在炮弹坑路上颠簸的时候,我都会有一种心性的联系,我担心它的轮胎会不会被扎疼咯坏。
我之前看过一个博主开挖掘机进藏,一路帮人修桥补路,挖掘机上绑满了人们送的哈达,大家说等到拉萨这台挖掘机就会成佛了。我很多年前看过一部韩国电影,里面有一个小故事讨论机器人能不能成佛,我和我的一个佛教徒朋友研究了一下这个问题。
机器人是否属于生命?从现在的角度来看肯定不属于,但我们换个问法,生命是否能够以机器,或者大部分机器的形式存在,比如缸中之脑?如果可以,那么按照佛教的观念,他在前面很多世已经积累了足够的修行,此生以机器人的形式存在,完成修行的最后一部分,然后成佛,这也是有可能的。
我的吉姆尼能不能成佛呢?也说不定,至少在翻越山口的时候,它的高反比我明显,它的状态波动比我显著,似乎它比我更像一个生命。
从玉树到果洛,翻越巴颜喀拉山,面前一片白色虚空,雨夹雪天气里行驶在冻土波浪的搓衣板路上,没想到离开西藏之后却经历了最差的一段路况。这种驾驶体验很奇妙,仿佛向着虚无前行,却无比颠簸,眼前是虚幻的,体感却是真实的。
在青海大部分道路开车是一种享受,我太喜欢这种道路了,也许我真正应该选择的职业是货车司机,当然这只是叶公好龙而已。
在西宁停留一天,西宁这个城市怎么待怎么舒服,透着一种古典高贵,我也算到处溜达这种嗅觉很敏感,黄金、毛皮、奶油、香料混合在一起沉浸在地基中,每天清晨就会随着地气泛上来,一个地方不富上一千年不会有这种气味。
到达西宁时已经临近古尔邦节,我和朋友聊起七八年前一起做回族穆斯林文化自媒体,问及现在还有人做这个领域吗?朋友说一家都没了。当年我年轻好斗,遇逆耳言论必嘲讽攻击,现在想来不过是蛐蛐儿笼子里幼稚地胡闹,现在好了,谁也别干了。
这似乎也是我如此喜欢开车的原因,一种放空感官来逃避现实,而拒绝被触动被净化拒绝高反,也是一种自我封闭的表现,封闭代表着警惕,对外部世界的失望与不信任,如果一定要说这次在西藏有什么特别的内心感受,大概就是我明确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封闭。
这是可以改变的吗?人的感动消失之后可以再出现吗?我也很期待答案。
当然,希望出现的只是感动,不是高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