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替代品

用鑰匙開門時，一室黑暗襲來，燈打亮，闊別一個月的小套房維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明明是生活了好幾年的地方，卻感覺有點陌生。

幸好當初無法預計會回去多久，在離開前先收拾了一下，門窗關緊，電源也都關掉，不過陽台上仍有半濕的衣物沒收起來，現在一摸已經乾透了，被風吹得皺皺的，還有一件白麻衫落到了地上。

在收衣服的時候，手機的訊息音響了，有兩則，一則陌生訊息，一則是她最近在交談的對象。

上個月她突然接到父親電話，說母親中風，幸好及時送醫，人救回來了。身為獨生女，她沒有逃避的空間，擱下書店立刻回家陪伴母親住了七天醫院，病況穩定出院後開始來回醫院復健。好在書店負責人是親舅舅，他會在週末或平日偶爾有空去開門營業，避免太久沒營業造成虧損。

在醫院等待母親復健空檔，無聊的她用手機上網，加入交友平台，跟陌生網友聊天打發時間。其中一個叫楊的跟她特別聊得來，雖然小她幾歲，但知識水平都不錯，相片看起來乾淨斯文，而且他總是很快回訊，讓她有一種被重視的感覺。他們約好了等她回到台北見個面。

抵達台北前她在車上發訊通知楊，現在他回訊跟她約在隔天晚上；而陌生訊息，很不客氣的責難︰「不要得意，你只是跟歐巴的前女友很像，他不愛妳。」

她沒有回覆，這語氣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看語意大概如她所料，助理女孩被拒絕了，找她發洩。她不知道的是其實她們一樣，都是單戀，這敵意未免既可笑又蒼涼。

前女友？是說他自私、軟爛、控制狂的那個人嗎？她跟她很像？一股寒意從身體末端升起，像電流一樣流竄全身。－－原來，我只是替代品？

長久以來，她沒特別過問他之前的感情，因為她覺得過去的事不必糾結，就像她跟前男友決定分手後，就幾乎不再想念。

大概是她回家的第二週，他找過她，但她沒有接，連他傳的訊息也不讀，所以她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依據她的了解，他應該又想跟之前每次爭執時一樣，假裝沒事用其他話題帶過去。

他從來不肯面對他們之間的問題，而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爭吵後把疙瘩藏在心裡，直到它變形成怪物。

現在她厭倦了，寧可找新戀情。她跟楊約在飯店高層樓的餐廳，從落地窗可以遠眺城市璀璨五色燈光，那是她曾經嚮往跟他一起觀賞的夜景，此刻同行者卻是新朋友。一個，某部分跟他有點相似的新朋友。

見到楊的時候，臉跟照片差異不大，身材倒是比預估矮了點，在男生中算是中等，但讓她訝異，甚至有點迷惑的是他的聲音，跟那個他好像。「天啊，你好像我單戀的人。」見對方一臉懵，她補充︰「聲音。」如果長相像，看照片時就會知道了。

不只是音質相似，咬字習慣與語氣都有點神似，閉上眼睛，她會以為是他在說話。怎麼她都要放棄了，他還陰魂不散。

遺憾的是楊，並沒有要談戀愛。「如果妳願意，我們可以有一個沒有負擔、浪漫的夜晚。」她當然懂他的意思，雖然他避開了那個字眼，但很明確他要的是一夜情。

跟聲音像他的人一夜情，會不會感覺起來就是他？如果是其他人，對感情認真的她一定直接拒絕，但她多希望在那樣的聲音下感受他的存在。也許，心裡的怪獸也期待著，即使是替代品，也能安慰她多年來被懸置的情感。

楊完全不介意被當成替代品，或許，當替代品才有機會，那他更要把握這個機會。他坐到她身邊，試圖誘惑。「我可以碰妳嗎？」手不客氣地停在胸前，只差一點就觸碰到。

「這裡人多。」餐廳是公眾場合，她可沒那麼開放。

「那我們去房間。」他用氣音在她耳邊，「我有訂房。」

真的要一夜情嗎？她內心猶疑，真的可以性、愛分離嗎？過去，與前男友交往後期，他已經不愛她卻仍抱她，後來確定分手後回想這段日子，她覺得好糟糕好不堪，自己只是被當作洩慾工具，從此，她發誓下一段絕對要相愛才進行到親密關係。誰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一個只肯曖昧，不願投入感情的男人。

楊是能夠將她帶出過於癡迷執著的救贖？還是引導她啃食罪惡果實的惡魔？她不安地被他牽著，隨之往房間的樓層走。楊看出她的退縮，索性伸手一拉，將她攬進懷裡繼續走，讓女人被他散發的男人味包圍。

他一定沒有想到，當身體過於親近，他的味道與心跳聲，還有完全不一樣的觸感，讓她深切地感覺到一個事實︰眼前這個男人，並不是他！

就在房卡嗶一聲刷開房門的同時，她的手機響了，是通未顯示來電。她彷彿找到救星，接起來。電話那頭愣了一下，「呃……」只一個字，她就立即知道是誰，這個被她封鎖的傢伙竟然改用陌生電話打來。

但是她需要這通電話。「你在哪裡？我去找你！」

她回頭朝房間裡那位他的聲音分身真誠地鞠躬致歉，語氣堅決沒有給對方一秒挽留的餘地。「對不起，我有急事！」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逃跑，退出這場幾乎讓她成為獵物的危機，留下演獨角戲的獵豔者。

跑著跑著，她漸漸懂了一件事，即使再像，都是不同的兩個人，沒有誰可以真正成為誰的替代品。

有他聲音的男人，不會是他的替代品。而她，也不會是他前女友的替代品。

我們之間的問題，需要我們兩個去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