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
讀最博學的人,討論他所不瞭解的事,總能讓人感到一種幽默。而當另一些同樣不瞭解的人,圍繞著博學的人,點頭贊同,甚至比博學的人更加堅信的時候,笑容也就變為歡鬧。正如所有的狂歡節一樣,狂歡過後,留在現場的知識紛飛的紙片和不知所名的垃圾。
人是走了,我站在這片狼藉之前,卻陷入沉思。
我擱置了自己的煩惱,反而對這一切有了另一些理解。
「始皇帝筑城把帝國圍起來,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帝國是不持久的;他焚書,也許是因為他知道這些書是神圣的,書里有整個宇宙或每個人的良知的教導。焚書和筑城可能是相互秘密抵消的行動。」(博爾赫斯《長城和書》)
這段話對於我想的事情,其實沒有什麼幫助,我還是覺得說這段話的人,總有一種很親切的感覺。仿彿一位友人,你很容易就走進他的書房,然後毫無拘束地喝著他剛泡好的咖啡,準備發表一番議論,然後就被友好地趕了出來。一切都是如此。我想著想著,都要笑出來。人沒辦法整天都嘻嘻哈哈,但有機會的時候,你得抓緊,趕緊逗自己笑出來。
不過,這段話裏最有趣的莫過於對始皇帝的評價,他的所作所為,在後世人眼中看來,完全錯亂,從而讓萬世長策變成一種互相抵消,不能持久的行動。因為他有所執著,當一個人認為這一切,都來自於「我」的努力,那麼努力得到的一切,就有了保持下去的衝動。
但死亡是平等的。
當始皇帝自己已經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那開始的野心,也就只能成為一次旅程戛然而止後的現實。二世三世,秦和秦人的理想,消亡得比他自己想象的都要快。但只要後世繼續相信著他的相信,則始皇帝的二世三世,就并未斷絶。
此刻可以插入一句我都快忘記的話:
「我在午夜騎行,但不能讓任何人發現,發現即失敗。」
這就是一個人對另一人的理解,不能被他發現,否則我就將陷入失敗。
閲讀書籍,或是回頭看看那些被記録的歷史,總能讓人感到一種虛無。因為記在歷史中的事情,已經是那些被有意無意揀選過的。正如超市中擺在案臺上的水果,挑選、清洗、包裝,然後才是我們看到的整齊。歷史中的人,也是如此,他們因為自己的獨特或是代表,而成為了書中的一段文字。你翻過一頁,這個人的一生也就都被你看過了。正如你吃了一半,有丟掉的蘿蔔,它的生命也是這樣。
有些人有自己的想法,並且認為這一想法是正確的,於是他要確保這種正確「更加正確」。
但時間的魔力也在於此。
斯芬克斯如此提問,自有它的使命,但當俄狄浦斯經過時,俄狄浦斯也同樣有著自己的命運。矛盾且衝突的兩種生命,到底誰是誰的正確呢?換句話說,當我們認定了正確,正確的旁邊又是誰,而它為何總在這陰影裏,嘴含微笑,眼中流淚呢?
一個人可以征服一個人,也可以征服一群人,但這個人永遠都會有一丁點,是永遠不可能征服的。
這無關道德和勇氣,而是我們所知道的簡單結論:給我支點,我可以翹起一切。
但我們抓著自己的頭髮,卻找不到那個可以拽起自己的支點。
「什麼?你能找到。」
我只能和所有曾經微笑的人,一切對你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