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下的他們：一段不該被遺忘的記憶

第一章 寧靜之前的日常

咕咕。咕咕。

清晨，天色微亮，我睜開雙眼，窗外傳來鳥兒清脆的啼鳴，伴隨著鄰家屋頂上公雞粗聲粗氣的第一聲高鳴。躺在硬梆梆的草席上，母親在廚房煮地瓜粥的香氣撲鼻而來，於是爬起身，只見父親躺在我身旁，還在夢鄉中脫離不出來。

走到門外，天剛破曉，公雞在籠邊啼叫，鳥鳴此起彼落。腳步待在平日用來裝雨水的水桶前，我蹲下身來，舀起一把冷冽的水潑上臉。洗臉完畢，回到屋內，我徑直往廚房方向走去。站在廚房門口，我注視著母親的背影，鼻子聞著地瓜粥的香氣。

「起床啦？」

「嗯。」

母親沒有回頭，也沒有轉身，全神貫注地用勺子攪動鍋裡的粥。光是聞味道肚子就好難受，我恨不得快點吃上這香噴噴的地瓜粥，然後跟著父親去工作。

「你去叫你阿爸起床，我這粥快要煮好了。」

「好。」

母親不會說國語，在家裡，我們三口都是用台語說話。學校裡罰不得，一出口就是罰站，但在家，這才是我們活生生的語言。

我剛要轉身，猛然撞見父親站在我身後，笑瞇瞇地盯著那鍋粥，眼神裡滿是餓意和親切。

「免了，不用等到妳兒子來叫我，我一聞到地瓜的味道就起來了。」父親開口淡淡對母親說道，用他那壯大的手臂把我輕輕推開。

「齁，我的地瓜粥還有這種靈力，會把人叫醒喔？」母親邊說邊忍不住笑了，隨後她止住手上的動作，轉過身拍拍衣服，對我們說：「好了，可以開飯了。」

父親從母親手裡接過鍋，小心翼翼擺到飯桌上。搓了搓雙手，父親抓起碗公，盛了一大碗地瓜粥，低頭大快朵頤，彷彿是個餓了一夜的流浪漢般。

我連忙拉了條板凳坐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還冒著微煙的地瓜粥。拿了碗公和筷子，我心急如焚地舀了一口粥，帶著溫熱和甜味的滋味頓時在嘴裡化開，像是吞了家的一部分。

「看你們倆父子，是有多著急。」母親這才慢悠悠地從廚房裡走出來。慢條斯理地坐下，她往碗公裡舀了一碗粥，隨後喝一口地瓜粥，讚許道：「嗯，這地瓜不錯。」

「我老婆煮的地瓜粥，就算外省人來吃，也一定會全都搶著要！」父親一邊說，一邊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那碗原本裝得滿滿的粥早已見底。母親被父親這樣一誇，頓時笑得合不攏嘴。

「阿榮，我在外面等你。」父親站起身，拍了拍肚皮，語氣裡透著滿足和急促，彷彿下一刻又還有什麼事情要忙。

「好。」

父親這樣催促，我只能快吃粥的速度，但這碗粥實在太燙嘴了，我只能一邊吹著氣，一邊小心翼翼地用筷子舀起一口口粥送進嘴裡。熱氣在唇齒之前散發開來，但我還來不及細細品嚐，最後一口粥已被我吞進肚子。

吃飽喝足，我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向大門，轉頭對屋內的母親說：「媽，我先和爸出去了。」

「好，早點回來。」母親語氣溫和，眼神裡還殘留著方才父親誇讚時的光彩。話音未落，我和父親早已踩上腳踏車，往市區的方向疾駛而去。

前往鬧區的路上，偶有幾個身穿軍裝的士兵從身旁經過。我一開始還不理解這些軍人的出現，騎著騎著，我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阿爸，他們是要來幹嘛？」

陽光灑落在路面上，也照出父親一瞬間緊繃的神情。我愣了一下，還在想是不是說錯話時，父親卻突然開口，「別理他們，走自己的路。」

我沒能從父親口裡得出答案，只能低頭繼續踩著踏板。但那些士兵的出現，猶如我心頭上的一根刺，讓我隱隱感覺到不安——彷彿有什麼事情的發生，正在悄悄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