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天香陣透杭州 滿城盡著金黃裝

總有一些地方，會讓人流連忘返，去過又去，彷彿你的前世就在此勾留過，盼望過。對於子昊來說，杭州，就是這樣的地方。尤其是那金秋時節的餘杭，天地合而生出的溫美，變作滿城桂花的香濃。

 第一次到杭州，嗅著滿城的桂花香，子昊興奮地騎行於南山路上。落日的霞輝，穿透法國梧桐樹的枝葉，斑駁地略過臉龐，略過每一個與其相遇的物體；相伴略過的，還有沿途的古蹟典故竟至。那穿越千百年而來的浪漫情懷與悲愴故事，在空氣里都便能呼吸到。子昊不知道南山路的盡頭在哪裡，也不想知道，僅僅陶醉於飛馳間，遇上的山風，夕陽與樹蔭，奮力蹬著腳踏車，臉上綻放著舒暢和笑意。

行至斷橋， 遠遠便看見上面黑壓壓的人潮，以及喧鬧的聲音，形同鬧市。子昊不禁停下來張望，心想：芸芸眾生，我們究竟是否真的知曉，那白娘子與許仙的愁腸？ 大家踐踏著斷橋，是否瞭解故事中的人物，為情意而來，為重逢而受劫難？細思一下當年的情景，秉持著道德利器的法海，可曾是在這黑壓壓的人潮中的斷橋上，與剛烈的白娘子鬧出水漫金山？或是，無人敢近的斷橋？被悲情與怒火淹沒的斷橋？忽而想起警世詩曰：“ 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 欲知有色还无色，须识无形却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 商業的世界裡，斷橋是個商標，於有形的物質，而忘乎所以。精神的高義，可膜拜卻不能近觀，走近了，則成空。

白娘子之情願踏入塵世，應該早知道兇險的，否則就枉費了其千年的修煉。她與許仙的連理結，當然超逾了俗世倫理的準尺。可是，俗世又豈能允許呢？許仙的懦弱，法海的偏執配合著，創造了這可歌可泣的千世流傳。前世與今生的我們有很大區別嗎？我們的審美仍然停留在，姿色身貌可勾魂、艷俗發嗲不傷人的女子，才該招人憐愛啊，誰會愛上一條粗壯的白蛇？我們受感動的，究竟是白素貞契而不捨的強悍？還是，柔情女子為愛而鋼的高尚？如果，愛情在每個人心裡還算是一種高尚，那麼色相還重要嗎？柴米油鹽還重要嗎？性格不合重要嗎？千古流傳的本身就有誤讀吧？愛情的演繹，在各人的心裡總有不同的劇目。倘若將其往高潔里想望，忘記白娘子的戀色，忘記許仙的愚鈍，只記著他們超脫塵世惡俗的觀念、鏟除差異和障礙而人妖共戀的愛情，作為一個文化符號無不可。但是，眼前這些黑壓壓人群趨之若何？

想到此，子昊收回落在遠處斷橋上的人群的目光，繼續自己在南山路上的騎行。途徑錢王祠，南屏晚鐘，雷峰塔，西冷印社..... 所有的這些古蹟，保存著它們的風物，同時，也化作無形的精神資產。於是， 子昊更相信， 古人的魂尚在，愛還留，轉世而至有輪迴；於是， 子昊更相信： “ 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於是，子昊膜拜著這些千古遺風和美好精神，祈求了悟於塵世能，不懈地，自我修為。          

五年之後，子昊又見杭州西湖。已盡日落，十二月的西湖垂柳消瘦。遲暮的夕陽，投落在滿湖的血紅裡；寒風竟把西湖的柔媚，冷冷地吹出了剛烈來。

 斷橋上的遊人們寥寥，或許旅遊旺季已過。子昊坐在西湖邊的茶館裡度過閒暇時間，夜幕越來越深沉。許仙和白娘子彷彿在西湖的霧氣中，在墨色的樹影里，在寒月的照耀下，輕盈地走向彼此……  此時， 荷葉枯萎，敗壞得悲壯，月色卻凸顯出它們鬼魅的剪影，有一種凜冽的豪情。許多詩句寫盡荷花的純潔和柔弱，當它們慘淡的時候，唯有納蘭容德式引發出憂愁？殘荷的美不在其柔弱，卻在其骨氣。如若，斷橋是超凡之物，那麽，雷峰塔則是世俗的符號，它要壓住離經叛道者、抗衡者。而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守道”之 人，為市井細碎活著，為假面偽道活著，他們踏上斷橋看許仙白娘的熱鬧，也愛看雷峰塔的淫威。我們該選擇超凡還是世俗，雖只一步之遙。信仰不同，卻同唱悲歌，各自哭泣著自己不能告人的哀傷，世人的孤獨在於此。畫里濃重的墨跡與蒼白的路徑，內心的乾淨與寂寥是雙刃劍，刺穿每個靈魂的感性，卻通達不到理性的彼岸。芸芸眾生更容易順應大勢，庸人都愛在不甘與平凡渺小中荒廢自己。子昊深知，自己便是當中的一個。

假如前世是一朵，必有過盛放的時刻，猶如修煉千年的白娘子。對於能在我們生命中出現，而我們又把持不住的美好，我們只能把它視作無緣，不怪彼此的錯過，只怪我們的煉力不足，拈花微笑的寬廣源於悟道。若有來世，願化作斷橋下的一塊石頭，承載世間的憂傷和美麗……

子昊彷彿一下子明白了，為何宋人偏安於此，為何亡國仍昇平沉醉。在這樣滿城盡帶金香的甜膩里 ，在這樣的天然富饒物資中，人活得並不算苟且。坐在西湖邊，子昊眼前彷彿看見中國歷代許多的名流逸士，他們的風雅，他們的才華，在江南景致下浸淫的意氣，孕育出中國詩畫里的靈秀和濕潤。一切都不是偶然，一切都沉積著歲月。

原創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