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超級英雄老了｜短篇故事

超級英雄老黎從未想過，自己會在晚年過得比戰場上還要孤獨。

他從未怕過戰火，炮彈落在耳邊，他仍能冷靜地拉著同袍往掩體衝；他從未怕過死亡，那年在北境的雪地裡，他曾抱著一名斷腿的弟兄，邊止血邊說「撐住」。

他怕的，是人心。

那種刀口藏在笑裡、冷箭射自背後的黑暗。 

退休那天，他被叫進一間小辦公室。

房裡的燈閃著微弱的白光，像陰影裡最後一盞將熄的燈。

秘書頭也沒抬，就把一個牛皮紙袋朝他桌上一推。 

「這是您的榮譽證書，簽名就好。」 

沒有握手。沒有歡送。

沒有一個人真正看他一眼。

他從國境之北帶回的傷疤仍在隱隱作痛，但眼前的人彷彿看不見。

在他當年保衛的國家裡，他已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

 推開門，他聽到走廊盡頭有人說話：「又一個超級英雄退休了，花國家多少錢啊。」

「等他們都走了，退休金就能省下不少。」

 笑聲在冰冷的牆壁間來回撞擊。

比子彈更冷，比砲火更疼。

老黎回到家，桌上放著報紙。

標題醒目：〈超級英雄退休金太高，引發社會不滿〉

 網路上的評論比標題更殘忍：
●「花我的稅金養這些米蟲？」
●「保衛世界？那是他們自己選的活該。」
●「不爽不要當英雄啊，現在哭什麼？」

 他盯著那行字，胸口像被人重重踩住。他用手撐住臉，才勉強不讓眼淚流下。

 他曾以為戰爭讓他看盡人性。

然而如今，他才真正明白，最殘忍的從來不是敵人的槍。

而是自己國人的嘴。

那晚，他沒有開燈。他坐在客廳裡，看著窗外黑下去的城市。

他想起許多年前，戰線最前端的一次夜襲。

爆炸把天空撕開，他聽見一個年輕士兵哭著叫媽。

他抓住那人的手，一路拖著他跑到安全地帶。

那孩子最後活了，回到家，娶妻生子。

而他，他回來後，卻像被這個世界遺忘。

他曾以為自己守護的是人類。

但如今他不確定了。

那些指著他罵的人，也是人類。

那些說他「浪費國家錢」的人，也是人類。

那些嘲笑他晚年生活的人，更是人類。

他不明白，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是不是因為他活著回來？

是不是死在戰場上比較值得尊敬？

他多次問自己：如果時間倒流，他還會不會去？

答案變得「不確定」。

隔天，他走到那家老式拉麵店。

老闆娘看到他，臉上露出疲憊卻真誠的笑。 

「老位置？」

他點點頭。

 這間麵店是他唯一仍能呼吸的地方。

 熱麵上桌，湯的蒸汽升起，有一瞬間他想起北境戰壕裡的白霧。

那時他還相信世界會記得他們。

 突然，門被推開，一群年輕人走進來。

 其中一人一看到他，便冷笑了一聲。

 「你看，新聞說的那種退休超級英雄。過這麼爽，退休金領爽爽吧？」

旁邊的人附和：「這種人哪值得我們繳稅供養啊。」

他們聲音不高，但足夠讓整間店都聽得見。

老闆娘臉色一沉：「你們不想吃就出去。」

年輕人看她不順眼，嗤笑著說：「幫超級英雄講話？你被洗腦了吧。」

店裡的空氣變得像霜一樣冰冷。

老黎沒有抬頭。

他只是握著湯匙，搖頭苦笑。

 他不是怕。

他只是覺得累。累得連反駁一句都沒有力氣。

 年輕人最後走出店門，邊走邊笑。

笑聲像刀子。

老闆娘輕輕說：「別放在心上，伯伯。」

他點了點頭。

但他知道，刀已經插進去，只是他不叫。

晚上回到家，他坐在床沿。

那張榮譽證書放在桌上，燈光照著，像照著一張遺書。

他想起自己的年輕時代。如今，他只剩下一張老去的皮，一個被釘在冷板凳上的名字。

他終於明白，世界沒有虧待他，世界只是不需要記得他。

這才是最可怕的。

不是被敵人殺死，而是被同胞遺忘、誤解、嫌棄，

最後逼得他懷疑自己的一生是否毫無意義。

窗外的風呼嘯，他聽起來像戰場的哭聲。

那個哭聲不屬於其他人，而是屬於他自己。

如果時光能重來——他想，他很有可能不會再挺身而出。

 不是因為怕死。

而是因為活著回來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