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流水线的囚笼
电子厂的车间像一座巨大的铁盒,空气里混杂着焊锡的焦味和机器的轰鸣。李明站在流水线旁,手里握着焊枪,眼睛盯着面前的电路板。灯光刺眼,映得他脸上的汗珠像油珠滚落。他的工位是第十七号,左右两边是和他一样沉默的人,头低得像被钉在桌上。领班在远处踱步,嘴里嚼着槟榔,眼神像鹰盯着猎物。
第一天,李明学着焊电路板,手抖得焊点歪歪扭扭。一个小时下来,他焊了二十块,废了五块。领班走过来,瞥了一眼废品堆,吐了口唾沫:“废物,这都干不好?再出错,扣你全天工资!”李明低头应了声,咬牙重来。焊枪的热气烫得他手指发红,水泡破了又结痂,可他不敢停——停下来,就没钱给母亲买药。
流水线像一条永不停歇的蛇,每隔十秒,新的电路板就滑到他面前。他得对准针脚,焊上芯片,再推出去,动作快得像机器。可他不是机器,手抖,眼花,汗水滴在板子上,差点短路。旁边的女工小红低声说:“别出错,厂里扣钱狠着呢。我昨天焊坏一块,扣了五块。”李明点点头,没力气回话。他想起本科时的电路课,那时他学的是理论,现在却连焊枪都握不稳。
中午休息只有半小时,李明蹲在车间角落,吃带来的半块馒头。馒头干得像石头,他嚼了几口,差点噎住。一个男工凑过来,盯着他的馒头,低声说:“分我点,我两天没吃饱了。”李明犹豫了一下,掰下一小块递过去,可那人一把抢走剩下的大半,塞进嘴里,含糊地说:“你有文凭,吃少点没事。”李明愣住,想抢回来,可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他太累了。
下午,流水线更快了,李明的眼睛酸得像针扎,焊点开始模糊。他强撑着干到傍晚,手指烫出新水泡,背痛得像被锤子砸过。下班时,领班清点他的产出:一百二十块,废了八块。领班冷笑:“四十块,扣十块失误费,拿去吧。”李明接过皱巴巴的三十块,手抖得像筛子。他想争辩,可领班已经走开,嘴里骂着:“废物大学生。”
晚上,他赶到医院,母亲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味。她躺在床上,咳得像要把肺咳出来,脸色灰得像死人。李明掏出三十块,交给护士,低声问:“够不够买药?”护士瞥了一眼,冷冷地说:“不够,消炎药涨价了,一瓶五十。你再不交全款,明天就停药。”李明愣住,低头看向母亲,她睁开眼,声音微弱:“小明,妈拖累你了……”李明喉咙发紧,挤出一句:“不拖累,妈,我能赚钱。”可他知道,这话连自己都不信。
第二天,电子厂的活更重了。流水线提速,每八秒一块板,李明的手跟不上,废品堆得更高。领班走过来,踢了踢他的凳子:“你行不行?不行就滚!”李明咬牙干下去,手指烫得失去知觉,眼睛红得像兔子。中午,他没吃饭,把馒头省下来,蹲在角落发呆。脑子里全是母亲的咳嗽声,全是赵强的笑脸,全是那张本科毕业证。
傍晚,下班的路上,李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第八区的破街。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垃圾,一个塑料袋挂在他腿上。他低头踢开,却发现袋子里掉出一张纸条,纸条上潦草地写着:“不甘心,就来废厂,午夜。”字迹歪歪扭扭,像用炭笔写的。他愣住,四下看看,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天网的红灯一闪一闪。
他把纸条塞进口袋,心跳得像擂鼓。他想起《呐喊》,想起“怒其不争”,想起母亲的病,想起电子厂的焊枪。他低声喃喃:“不甘心……”可他不敢多想,怕是陷阱,怕是天网的诱捕。他攥紧纸条,手心全是汗。他抬头,看见远处工厂的烟囱,像一根指着天的铁刺。
回到筒子楼,他躺在床上,耳边是张婶和老王的吵闹,眼前是那张纸条。他翻出《呐喊》,翻到“救救孩子”,手指在纸上摩挲。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疑问:谁写的?废厂是什么?他们也恨吗?他不知道答案,可心里的火苗烧得更亮了些。
窗外,天网的红灯一闪一闪,广播低沉地响着:“无知即力量,党即真理。”李明攥紧纸条,墙上的裂痕像在低语,催他迈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