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塑料桌布
由於外公外婆生得比較多,媽媽有九個兄弟姐妹,算上她自己,外家一共就是十二口人。媽媽、小舅幾歲就被送走到吳家,但在小鎮小村裏,就算送走了,也走不到多遠的地方。於是她過年回外家要拜兩家,我過一次年要吃三次年飯,除夕在本家,初一在外家。我們總是在吳家吃午飯,在外家吃晚飯。
在外家的晚飯,一般由大舅操辦,因為外公主要住在他那裏,而外公的餐飲店之後也是他接手。如果有人早到,肯定是要幫忙的,例如我跟其他表兄弟姐妹負責砌麻將牆、鋪紅色塑料桌布、擺碗筷、去四處叫大家吃飯。
那張桌布比 A4 紙還薄,當然也比菜市場買菜的紅膠袋還薄,沒有妙潔的保鮮袋那麼韌,但比保鮮膜要好一些。鋪在展開的摺疊圓木桌上,一般會比桌子還寬出二十多公分。鋪之前一般在桌上灑點水,菜來之前就不至於被風扇吹飛。我還小的時候跟大人被抱着坐一張桌,十二三歲時起得和表親們單獨坐一張。生老病死和東奔西走的年月繼續滾動,現在坐一張桌綽綽有餘,但沒有什麼相聚和團坐的理由了。
外公開餐飲店,不代表家裏人就會吃得更好,泡過水的救荒作物在媽媽的記憶裏反而更常見,她自己出來打工之後就不再吃番薯,她的原話是:「吃怕了」,外公離世後我才見她自己用空氣炸鍋烤過番薯。油鍋裏爆過的葱薑蒜就當成是肉菜,年飯才會有魚。
鎮子裏沒有什麼金融危機和下崗潮,年飯和年齡一起進步,到我記事起菜色已經特別豐富了,一般總有手打的丸子(僅魚肉和粉的水丸、混豬肉的肉丸一般也是做清蒸或者炒菜,蘿蔔丸一般炸過)、蒸魚(種類視市場能買到的最大條魚而定,快蒸完的時候熱油炒葱絲搭醬油南乳,出鍋澆上)、蒸扇貝(放粉絲、蒜泥、些許辣椒)、炒蛤蜊、豬腳(但香料放得比較剋制)。還會再有幾個海鮮、炒菜、一兩個煲(往往是茄子煲、絲瓜煲之類)和湯。
飯後把盤子碗筷撤走,剩下的就是大家飲食中的過程物,把紅色桌布從四周往中間提起來,就可以直接扔掉,和店裏是一樣的。也跟飯桌上大家説過的話、聊過的天、吵過的話差不多,都是要進到土裏的。團坐在一起吃飯時,往往我只會專注在進食的動作上,例如在夾離我比較遠的菜時,怎麽控制自己筷子不抖,或者準備好如果偶然誰喊到我,就把嘴咧開點點頭。好多年來我給人的印象總是少言少語,這些年來我可能有些進步,但表演給誰看呢?沒人用紅色塑料桌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