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后不上学/不上班
家族里,我有两个零零后妹妹,一个今年刚满18岁,不上学,一个2023年本科毕业后,不上班。两个人都是自己家里被疼爱又让家长头疼的小孩。
我的人设,大概是家族里的大姐姐,从小成绩优异高考失利但最后算名校硕士毕业在大城市上班坐办公室。因此,我一回乡,所有人都愿意让妹妹们和我聊聊天,认为我能树立榜样开导她们。妹妹们也很开心和我聊天,因为我其实不起任何评判说服作用,真的是聊聊天。
1、
不上学的妹妹,我们就叫她C吧。
这个夏天,C职高毕业,拒绝了大专录取,换到了第七份工作。这份工作在隔壁镇上的电子科技企业,一家注册显示小微企业的公司,岗位是总经理助理。具体来说,工作内容是复印打印文件,做做表格。前几天下午,C发了个朋友圈,喝着奶茶,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里的蜡笔小新。这好像是一种“坐办公室”的闲差。
我问她是不是挺开心,她回“总体来说挺轻松的呢”,是不是一直期待这一天,“其实怎么说呢 也没有很开心吧 又期待又迷茫”,迷茫什么呢?“比如说能不能赚到钱养活自己,还有和人打交道也没底,怕搞砸”。
C找工作换工作看着都很果决很随意。这份工作,她在boss直聘上看到,点击聊天,加上微信,就算是联系上了,还没落定她就问老板工资能否再涨。面试那天,她跟我说这个地方,好像很正规,像电视里看到的上班的地方。后来,她进去上班第一天,慌慌张张问老板“我是不是学历最低的”。据说,那个电子科技公司,做科技的同事,是“清华的”“武大的”,“很厉害”。我猜测老板出于安慰或者不忍心让小姑娘太伤心,告诉C,还有的经销商的销售员学历没她高。
我不知道C究竟怎样形成坚定的意志,拒绝继续上学的。
我和她亲姐,大概分享了些自己的看法。如果有机会被学校录取,能够借机去到比较大的城市,就算是大专,就算不喜欢专业,也是一种开阔眼界和人生体验。因为这个机会,对农村女孩来说,不算容易。而且万一未来发展,在学历上受限,因此错过机会,将非常遗憾。她说,她靠自己赚了钱,再靠自己出去见世面,也是一样的,职高按照父母的意愿读三年会计,她真的不喜欢。(她曾说过喜欢时装设计但是对家境一般的农村女孩这实在奢侈)我和她亲姐无言。我说,你靠自己能力,赚钱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一直很赞赏。有时候她想买超过千元的名牌鞋,父母认为不符家庭的消费能力。我说,那你,想要什么,靠自己的劳动,那也算自己的动力,你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什么。如果有学校录取,而且是在比我们家乡要丰富些的地方,那应该算机会,值得去。如果没有录取,那就走你自己的路,不丢人。结果是,C拒绝了苏北学校的录取,至于南京的学校是否录取,我已不知道。
C读的是职高,他们的考试体系和普高略有不同。高三这年她一直有考试,但对考试她一直姿态轻松,结果似乎比人们预想的都好一些。在考试的间隙,她的重点,总是打工。
前六份工作涉及行业包括餐饮服装娱乐机械,工作时间从几天到几个月不等。喜茶店员,因为和同事领导不和,离职。台球厅,忘了为什么,可能也是人际关系。海澜之家GF蓝威男装,卖衣服,海澜之家离职是因为她提前和人讲,一个月后有可能被录取就要去读书了,在提前知晓这个不稳定因素的情况下,对方解雇了她,打了工作那几天的工资。抖音主播,带货卖电动工具,做了一个月。tiktok娱乐主播,半个月,因为洋抖播出日夜颠倒,离职了。接着重新进入实业,去干物业,想卖车位得提成,因为和领导老头思路不和,愤离职。
我问过C她的梦想是什么。她说,想开一家服装店,自己做老板。但知道,这要投资要实力,所以她找班上,赚钱,积累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我问她如果有钱了想干什么。她说如果有一万块,她会把五千块给父母,两三千自己花,两三千存起来。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应该也不会永远在村子里小镇上小城里,她想出去见见世面。
我听来,其实有点自愧不如。对于这个18岁的女孩子来说。有1万块的时候,就是有钱的时候。想见世面,但不躲在读书升学的庇护中。
见世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现在我也说不好,我不确定,在这个丧失流动性的时代,见到过那些超于自己能力的存在,是否是好事,也许压力会超过动力。但另一方面,或许这也不应该是担忧,因为社交媒体,电视电影综艺,已经将巨富的生活、赤贫的生活,平均的送到人眼前了。
我没有说出口,不知道以什么方式提醒她的话是,留在家乡,有另一个可能性。如果,到了年龄就结婚,到了年龄就生孩子。她的梦想和动力,会不会缺少想起和实现的空间?但她也说了,她的想法是28岁结婚生子了,不能太早。距离此,还有10年时间。
我想相信,她能一直有自己的想法,且坚定执行,就像在今年拒绝上学,那过怎么样的人生,都将是她愿意的她期望的。
2、
不肯上班的这个妹妹,这里我们称呼她S吧。
2023年夏天,她本科毕业。这之后,她在家一待就是两年。据她父母说,S每天在自己房间,下午以前不见人影。在家也不一定能和家人同桌吃一日三餐。
S是我们家族里唯一一个跟我同个高中的小孩。考上这个高中,约等于成绩优异,父母脸上有光。因为它曾号称“清华北大生源地”“奥赛金牌摇篮”。我考得很砸,这是另一桩事了。S应该属于正常发挥,考上南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这个结果,想必当年她父母是喜笑颜开的。生活得以舒心自然地顺水前行。我再得到这个妹妹的消息,就是她大四来了上海实习。我在南京西路,她在新天地。理论上,这两个地方的直线距离很近,大约也就1公里。我在35楼找个窗很有可能望得见她的楼。月费超1000元的健身房PURE在这么近的两个地方都设有场馆,可见上海精致白领如何密集。但S实习的这几个月,我俩没在上海见过面。各自灰头土脸的,忙着当牛马。
家里人说起这个小姑娘如何厉害,是这么讲的,“说找实习一定要有工资,工资高才去,很挑的。”老一辈信奉的现实和经验是,年轻人,肯定会吃亏,那就熬着,忍着,当学徒,积累经验,吃亏是福是通向未来的必经之路。我也是这样被教育的。90一代,学新闻,想去媒体,做杂志。也只能接受这一点。我实习的2010年代,行业已如夕阳,但名望在外的媒体,不发实习薪水,也有的是人靠关系靠神通广大挤进去,根本不公布招聘信息。但此时我跟长辈说,“付出劳动,要求合理回报,很正常吧。”我知道,00后一代,有微妙变化在发生。
我心里认为,S选汉语言文学专业,不单是父母期望女孩子读这个专业好,能当老师能找文职,轻轻松松过此一生。她有文学兴趣。S实习未找杂志、出版社,最大可能是这些行业,已经老态龙钟,机会得靠熟人推荐,大概率开不出实习工资。
她的学历条件可算是优异,最后找到的实习应该是一家著名日本美妆品牌资的岗位,实习日薪150-200元。
S是怎么给我描述这份实习的呢。每天埋头苦干,写详情页,写产品介绍,细枝末节琐碎无比,彻头彻尾的dirty work。不仅跟文学无关,跟文字大概也不能算有关,文字在这个情况下类同螺丝钉。与此同时,她眼看着那些“老师”,那些白领丽人,每天打卡上班,点点下午茶,谈谈今日美妆,不沾脏活。作为某种程度上的职场过来人,我想那些“老师”也许未必是她眼里那样轻松。但也想到在上海另一个外企做市场工作的同学,曾跟我讲过,她每天的工作主轴,就拆解她老板的brief,然后给下面的人下brief(一般是新人/实习生),而她的老板负责拆解更上一级老板的需求,层层领会,层层下达。这就是“上班”的链条,大多数时候没有创造性,脏活又很必须。如果说教一点,我应该告诉她,都是这样来的,上班无法承载更多超过于赚钱的希望。等她熬过实习期,当个专员、资深专员、经理、高级经理、总监……脏活就被转移了(其实不是)。现实的情况还有,如果拒绝脏活,那就是堵了自己向前再多走几步的通道。但我无法斩钉截铁的将此作为经验教训说出口,只能说,这是一种被很多人认可的路径。我内心更认同的体会是,这种流程式上班,确实是对人在人性和精神的折磨。你需要有超过它的东西作为目标,而将上班的价值在生命中的重要性降低。
不知道是不是住上海和当白领这种多数人心目中有出息的生活,没能给S任何快乐的感受,她由此对上班没了兴趣。S本科毕业后,我先听说她要读研,申请港校、英校,还想读文学/中国文学,但雅思没达标(后来知道有几次她根本没去考)。后来听说她父母盛怒之下,说不给她读书了,催她赶紧找工作。但是两年时间,她不找工作不考学,也不出门,生活作息日夜颠倒。时间过起来很快,她父母的耐心逐渐丢失。
我父母听说,对她父母感同身受,也对小姑娘的人生感到一丝着急。我的理解是:既然她在家里待得下去,没有自寻出路的动力,说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对她都很好。乡下的家里,一家人在一起,有饭吃,有床睡,房子大而舒适。多么幸福快乐。享受一会没什么不好。自己想找工作了就会找的。
3、
过年的时候,我买了很多小烟火仙女棒,喊S来一块来玩。烟花燃尽,不知道是不是聊到小时候看过《小时代》,我们又到书房去玩。这里大多是我中学、大学时读的书,我很久没有检查过都有些什么。我们翻着玩的时候,我才惊讶于这个女孩的阅读量,以及她的阅读和我如此不同。
我从书柜最上层搬下来一堆书。
小时代连载时的《最小说》有三四本,被我当收藏留下来,其中有一本是第一期。郭敬明当时红得就像文字界别的周杰伦,应该没多少十几岁的小女孩能免于被波及。那种火热是我和朋友会去报刊亭问最新一期来没来的程度。我被书里那种都市的纸醉金迷和一连串奢牌名字震慑,但只有文字,这些东西都很不具体。现在来看,更震慑我的是封底的文学之新选秀,20年恍如隔世。我和S感慨:“我的天,当时写作还能搞成选秀呢?有这么多文学爱好者吗?”再一翻,还有几本韩寒的书,杂文、小说,有七堇年,《被窝是青春的坟墓》《澜本嫁衣》。我翻到忍不住发笑,“哈哈,就是看这些脑子都看坏了。”S说,这些人,她都知道,有些也看过。我惊讶,本以为00后对这些红极一时但已经归尘的青春文学应该都没兴趣没概念。
接着翻到我大学时买的书,有很多北岛的散文或诗集,还有余光中,辛波斯卡《我曾这样寂寞的生活》,有一些从来没看完的社科厚著《社会心理学》《论美国的民主》,薄薄的《一个自由而负责任的新闻界》是看完了,内容是什么根本记不得。S礼貌地对此表示,或多或少隐隐约约是有听说啦,老师有讲,书上有看。我问,那你喜欢看什么。“你知道《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吗?”“还有个香港作家,黄碧云。”“大多数是女作家。”
我于是猛地反应过来,我学新闻,看的大部分前一代男记者、男作家的视角,他们用“我”叙事,往往采用一种笑谈天下的语气,这天下中包括了女人和情感,但是那个“公共”那个“家国大事”永远是最重要的,显然是和女性的眼光不大一样。而我也许潜移默化地吸收和转化了某种观念,那就是公共的,为多数人的利益是值得研究的,而情感的是私人的,羞于或者不屑于表达,于公,它没有价值。接着又意识到一种问题,那就是家庭的被认为属于女人,而家庭的又被理解为私人的,于是家庭的问题就成为女人的问题,“私人的”“女人的”问题就在“公共中”不可见。这种不可见恰恰就是问题所在。
讲到大学时代,S叹了句“2019年以来就像一场梦”。“那你这4年,基本上都在疫情中!”我回想了下我的大学时代,到处跑,没钱不是问题,坐火车出行,上海苏州杭州广州重庆北京,到哪个城市都去蹭同学朋友的宿舍,也偶尔有人来我的宿舍蹭一晚。有点难以想象被禁足的大学时光。中国学生哪一个不是被一句“考上大学就自由”吊着一口气读完中学的呢。这么问有点蠢但我还是问了,“你们这到底怎么过得下去?”S说,“图书馆教室宿舍食堂,就这几个地方。严重的时候上网课,但是人还在宿舍里。有些室友焦虑得发疯,有些室友拼命卷学习。她们吵架,我躲去图书馆。躲不了就听着……”“学校当然是进不来的,有朋友来找我玩,我们就在外面住酒店。”
“吃尽时代黑利。”S总结她的大学生活。
S跟我聊起天来很健谈,很积极回应每一个话题,她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她父母愿意开车载她来我家玩的原因。那种语气,是有种淡淡的疯感,平静的无力感,活人微死,死人微活。
“我知道我这人,太懒了,无药可救,无所事事,一事无成。”
“谁不是呢?哈哈哈。”我说我对自己的认知和感受,跟她是同样的。但S非得说,我不一样。
“没关系,经历过这样的4年,歇一歇是正常的,应该要歇一歇。”我对S说,对我爸妈,对S的爸妈,都这样说。没有处在过其中的人,应该都不能想象那种压抑和无能为力。
4、
新年的另外一天,家族里的一个妹妹办婚礼。结了婚的弟弟妹妹们没有被邀请,有两个妹妹一个在台上结婚,一个在当伴娘。吃两顿席的下午,我这大姐,人都三十几了,又是和零零后无差别玩在一起的一天。其中有S,还有另一个妹妹L。L看起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听父母话读了卫校学药剂,今年考试又往上考了一层,能去上专科了,再下面的目标是考上本科。我能看得到的L的松弛,我认为一部分来源于家庭,她的父母是大约等于八零后,一部分来源于目前看起来还有迹可循的路径。
我找了婚宴中心对面的咖啡厅,正巧赶上最后的座位。我们那个小县城,学时髦学的很快,这家店的氛围让人有种人在上海的错觉。
00后和00后在一起,话题很快进入了我的盲区。她们快乐地谈起乙游和网文。掏出手机开始玩。或许谈到了不同的几部游戏。我记得名字的只有《恋与深空》,因为后来我也下载下来玩了几天。“这是谁?”“这是什么?”“这怎么来的?”我像个小学生一样在旁边狂问十万个为什么,两个小姑娘人美心善,耐心给这个老姐姐解释。这有5个男人,沈星回、黎深、祁煜、秦彻、夏以昼,到达一定等级,你可以选择一个男人作为你“推”(真的很完蛋,写这短短几个字我Google了两次以防写错/理解错。)
他们职业性格能力特质各不相同。我浅猜了下她们都推谁,没推出来。原来L推祁煜,画家美男子,文艺气质拉满。S推夏以昼,他的人设是:远空舰队新任执舰官远空舰队新任执舰官。性格极具明暗反差的双子座。阳光温柔的可靠哥哥,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冷峻严酷的上位者 ,杀伐果断的野心家。(没错,我复制来的。我以为他是赛车手。幸好没这么写。)
S跟L兴致高涨地告诉我,这里选谁,这里可以拍照,可以换装可以做姿势,抽卡可以怎怎。可以选做任务,可以选约会(重新登陆了下,想起来还能发微信刷朋友圈互动)。为了演示地更清楚,S切换去了等级较浅的一个小号,告诉我,深空的一切故事是怎样可以开端的。我后来下载游戏,玩了几天。梦幻太空中,确实有许多令人着迷的因素。这些男人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挺乖的,听话。比三次元强多了。我在其中感受到一种主宰感。我可以选择、主导一切。而且这世界基本稳固,有预期,有可以快乐和感到幸福的预期。
不过游戏还有游戏设计者的思路,加上我本来就没有层层升级的耐心。玩没多少剧情就中止了。只够认识沈星回、祁煜和黎深。
咖啡馆坐到无聊,我们三个起身去逛商场。这是县城里最大最热闹的综合商场。观感上,也和上海郊区的普通商场无异。没有奢侈品。但该有的都有。负一层有一家盒马,常年爆满。商场楼上几层也爆满。我逛无目的。S和L早有目标。
我们先去了名创优品,然后去了另外两家我不认得不记得名字的店,主要目的是“吃谷”。对不起,我又去查了才敢落笔。没说错——“谷子”(goods谐音,指二次元周边或衍生品)。吃谷,即买谷子。去名创优品也是因为有谷子,有谷子盲盒,放眼望去,我只认识蜡笔小新名侦探柯南哆啦A梦hellokitty。
到了另外两家店,她俩的语言在我眼中渐渐演变成外语外星语……我在一旁张大我天真又努力学习的眼睛,还是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官周,野周,大意是在光亮的正版周边之外,还有些货架上是野生货,卖得便宜。她们区分,她们挑选。我从店家在各处角落贴的提示中,看得出,学生们常来,有些人会偷:偷一罚十,通报学校。
在一个小角落中,S终于找到目标,恋与深空的“吧唧”(这个我没查,不懂的人查去吧嘻嘻)。小货架一排3个一共3排,属于“恋与”的就5种。其中没有夏以昼。S取出一个“吧唧”,“啊~~这还挺好看的。我喜欢紫色。你看,闪闪的。”“这是黎深。”“哦,那个医生?”“可惜不是我推。”黎深吧唧重回货架。
虽然此行一无所获,到晚餐时间,我们又回婚宴中心吃席。但和女孩子在一块的单纯时光,真是快乐。我隐隐约约可以理解,当你心中的幻梦通过“谷子”的方式在现实中现身。哪有不目眩神迷的道理呢。
5、
春天将尽的时候,听我爸妈说S家里冲突升级。她妈不上班,她爸从外地赶回老家,两个人有10天就坐着盯她投简历。S离家出走。去外婆家住了1个月。那时候,我回了老家几天,快要离开之前,我又见到了S。
那天午后,S爸开车,一家人来了我家。他们带了饮料、水果。S妈一下车就勤快地把大西瓜拿去清洗,然后切块,分给大家吃。我从她身边经过。她一头秀发,黑长直,头顶偏侧,很明显的一块光秃秃的区域,毫毛不生。这是斑秃。我妈也曾患过。一般绝经期、心理压力大的女性,容易发病。
我对家乡和家乡亲戚的记忆,大多停留在我小的时候。因此S妈在我记忆里,好像应该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眼睛大大的,好看。除此外,我一无所知。而且那时候,总觉得,好看的女人等于厉害的女人,至于什么是厉害,我也没有概念。我现在来分析下,应该是电视上看的,生活在都市,很张扬的那种厉害。并不是的。我还听讲了另外一件事情。S爷爷便血,家里人送去上海看病,S妈很慌张,那么大的城市,那么复杂的地铁系统,她一点不会。这么多年,她没出过小镇生活。
这天风很大,我觉得不算太热,跟S说,要不上楼顶吹吹风吧。于是我们爬上三楼,席地而坐,漫无目的地聊天。S说,她打算找工作了。我也不惊讶。她说,家里真是待不下去了。我想,看吧,意料之中的走向。
S告诉我,原先她真的觉得在家里好舒服。“睡在自己的大床上。”“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家人都在身边。”“玩游戏很幸福。”“吃谷很幸福。”她觉得快乐。我听后,感慨。“以我的感受。我觉得幸福感是不容易获得的。你感到幸福。我很替你开心。”
我说的是真话。上班后,我们的谈话中,难道有很多兴奋、快乐、激动可以分享吗?工作中说的话,要情绪稳定,条理清晰,要拿捏分寸。就别说互联网黑话的污染了。总体来说,上班需要人自我训练成合格的有价值的工具。起码要伪装出这程度。下班后,玩乐的快乐不过是解毒,解上班的读。聊天的快乐大部分来自吐槽上班的心塞。随便坐进一个工作日写字楼附近的小餐馆,话题十有八九是这样的。你说快乐吗,下了班,有钱去旅行,和朋友吃大餐,当然是快乐的。不过这快乐,我想和S那种快乐,应该是不一样的。
S说,“我现在已经决定去上班了。”“投投简历,应该我想找就会找到的。”
我说,“没事的。但是现在,就业确实也不容易。你别太着急。慢慢看。挑选你的领导,感受你和对方之前互动的气场。你会有感觉的。别的不重要。”
我说不好她的决定是处于真的追求,还是一种表态。她这届学生,就算认真找工作,也很不容易。我曾听说过大厂明面表示,不收网课一届,认为他们没有社会经验,不会干活,上网课,学习也有水分。
社会的现实是,我们要学会更高等级的承压,接受现状,放弃幻想。
想起,我本科毕业时,文学课老师送过我和同学一句话,希望我们能永葆内心的纯真。我在心里许愿,S能一直感受幸福,能找到保护幸福的方式和能力。
至于我这个大姐,30多岁,不成家没立业。在(别人认为)应该走上坡路时,一路退行一路脱轨。我没有能力和资源做任何一个妹妹的领路人。我只是倾听。我们能不能就这样,做自己的选择,按照自己的节奏,过自己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