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呼吸

“你在害怕什么？”

疲惫，疼痛，寒冷，恐惧织成身边的浮云，死神倾吐出呼啸的山风凛冽嵌入罅隙的手指，钉鞋胡乱寻觅着隐藏在松散雪绒中的载体。蔚蓝穹顶下，飞鸟眼中那片永恒不变的苍白中，多出一个黑点，在恢弘的雪山上几不可视，然而这微不足道的黑色却是苍茫大地上唯一的活物，正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向山顶缓缓进发。

“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她一边自言自话，一边伸出一只通红的手去插进头顶的石缝，一块碎石伴着离开的钉鞋落下，跌入一望无际的空白。向上，再向上，每一步都是如此往复，往复了上千上万次之后。她还在不停向上，向着那向往已久的山顶，远远离开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你想做点大事，不是么？”她大喊，“越是渺小，越该向往宏大！”回应她的只有身旁的雪花，成群结队着离开了伫立已久的地方，用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开始了自己的流浪。一块落石从她身旁坠落，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何而去。“嘿，你就像生活中的挫折，碰到谁谁就该倒霉。可你没碰到我，我会带着你给的幸运一直到我想去的地方！”她站定在绝壁，扭头俯瞰，又抬头仰望，对未来的一切做了个可笑的鬼脸：“您瞧，我走过的路可不比将要走的路少。”她重新充沛了自己的活力，她想，我既是碾碎未来一切的轮胎，又是这轮胎强有力的打气筒。

重复，再重复。生活的本质便是重复，用重复了无数遍的每一天踏踏实实走出坚实的每一步，做出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便是生活的价值。在这无休止的重复中，意志坚定者永不言弃，尽管总有意外会发生。手中紧抓的石块突然松动，迫使她狼狈地挣扎，恐惧侵袭了她的内心，奋力重新站定后，她大喊：“时运不济吗？不，那只是失败者用以逃避的谎言!”她嗅到死神从她身旁掠过留下的气味，她笑了起来，“如果排除了死亡的可能性，生存也就变得毫无意义。您瞧，我无比自由！”望着无功而返的死神，她内心充满了生的喜悦，脸上洋溢的笑容是战胜死亡的勋章。

随着向山顶的缓慢接近，疲惫的种子开始萌发，与疼痛，寒冷一并扎根，并疯狂地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血管。呼呼喘出的粗气凝成朦胧的水雾，寒风似刀，刮过布满雪痕的通红的脸颊，一颗颗细细的冰粒掺杂在漂亮的眉宇间，惨白的手指渐渐失去了知觉，剧痛不断刺激她的大脑，几乎让她停止思考。行百里者半九十，到达目标前的最后一段路，摧残了无数曾经豪言壮语信心澎湃的勇敢者，挡住了无数半途而废意志不坚的平庸者。“没有哪段征途是一帆风顺的！”她下定决心，“我会像征服这从前的一切一样战胜你！不能杀死我的只能让我变得更强大！”她越发觉得自己像那位海上的渔夫，那个可以被毁灭，但从未被打败的无畏的人。“就算我生来不是雪豹，不是雄鹰，只是雪兔，是麻雀，我也会用百倍的努力，成就他们无可匹敌的成功！”她重新咬紧牙，尽管早已筋疲力竭，无论是否雪虐风饕。

“只需呼吸。”她每走一步都对自己说，“你可以做到一切你想做的事。”一步，一步，又一步，在努力与毅力铺就的大道上，每一步都抹掉一分痛苦，每一步都增添一份坦荡。越是接近成功，疲惫便愈发难以忍受；越是临近终点，欣喜便愈发不可收拾。终于，在迈出的最后一步落地时，在艳阳重现于浮云中耀眼时，在山风停止喧嚣时，在雄鹰飞越头顶时，在看到大地的银装素裹时，在努力终于战胜了挫折时，在生生不息的每一刻，两者在她的心底达成了一种平衡，变成一份欣慰与坦然。她坐了下来，又躺倒在松软的雪地里，群山沉默依旧，静静地将这位战胜一切的勇士搂在怀里。她闭目，待再次睁开双眼时，满目蔚蓝。

“我做到了。”她对自己说，“我什么都不怕。”

这是她战胜的第一座山，但绝不是最后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