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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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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樹下的兩種孤獨

灰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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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關於「靠近與孤獨」的故事。一位已婚的中年女性,遇見年輕同事小白。當她得知他的生日後,送了一盆綠植作為禮物,兩人因此相約共進午餐。她聽他平靜地講述失去父母的過往,感到意外的心疼,卻也忽然意識到,雖然自己擁有家庭與身份的「完整」,但真正懂得給她溫柔、讓她被看見的時刻,竟出現在與一個年輕男子的短暫相處中。在夏日午後的光線與沉默之間,她體會到,最靠近的一刻,往往正是孤獨的深處。

從讀國中起,我就因爲頻繁遇到騷擾,幾乎將所有男性都歸入「變態」一類,再小心求證是否存在誤判。如此下來,可以親近的男生其實不多。
小白,好像是一個例外。

他是我同一間辦公室的同事。
我對隨便碰我的男人一向警覺。可是在來這裡上班的第一天,他經過門口時順手揉了揉我的頭,那一瞬間我愣住了——那觸感更像是在撫摸一隻小動物的肚皮,沒有半點「性」的意味。

午休時我常趴在桌上睡著,醒來會發現肩上多了一條洗得乾淨、帶點果香的毯子。痛經臉色發白時,他會遞過一個毛茸茸兔子造型的暖水袋。
他像一位貼心的姊姊,或者細心的阿姨。
有他在,我竟然開始有點期待上班。

有一天他請假,公司正在收集員工資料辦保險,我幫他填表時注意到——他的生日是兩週後的7月5日。
一個念頭悄悄冒出:要不要送他一個生日驚喜?
他是年輕而細心的男生,喜歡照顧別人,那就送他能被照顧的東西吧——幾盆好看的小型綠植。

收到禮物的那一刻,他的驚喜溢於言表。
他笑說,原以為我一向高冷,不會做這麼浪漫的事。
或許正因為這樣,他忽然想請我吃頓飯。
我沒有拒絕。儘管我是已婚婦女,但我想——和「姊姊」吃飯,應該不算越軌吧。

他帶我去的是本地人愛去的老式燒烤店。房子包裹着一棵老樹,像是歲月把它一層層封住。原來小白不僅有溫柔細膩的一面,也有北方男孩特有的「大大咧咧」。

他熟練地點菜,把需要加工的食材放上烤架,在最恰當的時候取下來放進我的碗裡。我不用擔心自己笨手笨腳,他什麼都能替我安排妥當。
那一刻,我更加適應了被姊姊照顧的角色。
煙火瀰漫,我喝着飲料,品嚐着烤得剛好的肉和蔬菜,恍惚間,一句話不經意從口中滑出:

「你是怎麼做到的,年輕,卻沒有青澀和生硬,而是這樣的柔軟細緻?」
他笑了:「我也在納悶兒呢。你怎麼剛來幾天,就知道我喜歡養植物?」
「欸,少逗我,你真正喜歡的是什麼啊?」
「我真的喜歡植物。我家裡有一個大的植物角,還裝了光照和加溼設備,就像佛龕一樣。謝謝你又給我的佛龕多添了一尊佛像,阿彌陀佛。」他笑眯眯地又夾了一塊肉放進我碗裡。

「現在的年輕人不是更喜歡養貓貓狗狗嗎?」我問。
「我不喜歡家裡只有我一個喘氣的生命。」他頓了頓,「但小動物死了我會太難過,植物比較安靜,少些悲傷。」
見我還在疑惑,他又低聲補了一句:「我爸媽去世早,我更需要一些安靜的陪伴。」

火光映在他天真圓潤的臉上,他說得那麼平靜,我腦海中浮現的是無數難以承受的苦難。
我驚訝地望著他,眼淚不知不覺滑落到唇邊。
他遞上紙巾:「不好意思,讓你跟著難過了,其實我早就習慣了……」

年輕怎麼會習慣悲傷?
奇怪,他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我需要紙巾?就這麼自然地給了我。

這麼多年來,從沒有人這樣——
沒有人這樣及時地遞上烤肉、紙巾、毯子、暖水袋,或給我一次溫柔的摸頭。
沒有人,甚至丈夫和兒子也沒有過。

在那棵老樹的見證下,我忽然崩潰。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妻子、母親,還是那個需要被安慰的孩子。

我們默默吃著飯,誰也沒再說話。
北方乾燥的陽光從窗縫灑進來,兩個玻璃杯之間的光線在晃動。
我聽見他輕微的呼吸,離我那麼近,又那麼遠。

表面上,他是孤兒;而我,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然而在那一刻——
在老樹的陰影與光之間,我明白了什麼是孤獨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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