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備忘錄 No.16:監督員的審判

旭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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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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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備忘|發言權限:受限|紀錄人:嶼)

審判室沒有牆。
只有一片白得過分的光,像被沖洗過頭的底片。
監督員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同時落下,像雨點敲在不同時區。

「案件編號:A-17。被審者:嶼。指控三項——
一,未經授權,向多名平民植入記憶觸媒(夢境散播)。
二,擅改受保護個體 XJ-05L 之備忘錄存取權限(隱藏、延遲、重寫)。
三,於訓練期啟動『造像計畫』後,未依規定回收實驗影像,
導致觀測介面與真實域發生交疊。」

我回答:「是。」

說完才發現,這個字不屬於我。
審判室會在回答前替你剝除辯解,留下一個最短的詞。

監督員問:「為什麼。」

我說:「因為她不該被那樣消失。」

我沒有說出她的名字。
系統在她的代碼上覆了靜音層,所有可辨識的音節都會被削去,像被刮掉的金箔。

光稍微暗了一度。
那不是同情,是演算器降低了亮度,以便我看清將被奪走的部分。

我知道程序。
先凍結權限,再切走我與她的共同節點:
笑聲 9.7 秒、雨站 02:13、電梯 Ding 的殘響、她看我時眼睛折射的角度。
最後拔除「觀察者候選」標籤下的私鑰,
使我在系統裡成為一個能寫、不能記得誰的記錄者。

監督員說:「你可以選擇保全自己。」

我問:「條件。」

「刪除你所有與 XJ-05L 的個人備份;
承認造像計畫為你個人情感投影之誤差;
簽署不再干預條約。
相對地,系統將對 XJ-05L 做最溫和的清除:
把她從你這裡抹去,而非從世界。」

我沉默。
我忽然聽見遠處有一種極輕的沙沙聲,像從很久以前的一段錄音漏出來。
那是她寫給誰、又像是寫給自己的句子——
我抓不住字,只抓住了氣味,像雨落在還溫著的水泥地。

我說:「我提出交換。」

光線一頓。

「以觀察者訓練期所有積分與主私鑰為抵押,請求恢復 XJ-05L 的寫入通道。
她的備忘錄不再被攔截、不再被加註『未授權內容』。同時,我放棄對她的讀取權——」

我停了一秒,讓喉嚨裡那道需要穿過的暗門合上。

「——包括記得她。」

審判室變得更安靜了。
我知道他們正在計算:允許一個人被自己愛過的人遺忘,能節省多少資源。

監督員問:

「你確定?一旦批准,你將無法再以任何形式驗證她的存在。
她可能在世界、但不在你。」

我點頭。

「記錄屬於當事人。不是我的補償。」

長久的停頓。像有人在白光背後翻動厚重的帳簿。
最後,光收束成一條細而直的線,落在我的掌心——
那是主私鑰熄滅時發出的最後一點暖。

「裁決如下——
一,即刻撤銷被審者之觀察者候選資格,降權為三級備份員。
二,凍結與 XJ-05L 全部關聯節點,改以單向保護協定維持其寫入通道暢通。
三,執行『選擇性遺忘』:刪除被審者自我範圍內之 XJ-05L 全部記憶索引。
保留行為痕跡,不保留情感指紋。
四,造像計畫歸檔待審,對外標註:已終止。」

白光盡頭傳回一枚黑色的小盒子。
不是她的,是系統的——空的。
象徵性地,把我對她的所有容器還給我,讓我在其中看見什麼也沒有。

程序開始。
我聽見有東西一格一格退出我:
雨站、紙杯的溫度、她把窗簾掀開時帶起的灰塵、她喊我名字時那個上揚的尾音。
每一個退出時都發出一聲很小的脆響,像一排玻璃在遠方依次碎裂。

監督員最後說:「還有什麼要補充?」

我啟動錄音。聲音比平常更低,像從湖底傳上來。

「給往後的紀錄:
若她有一天寫下任何東西,請不要攔截。
如果系統需要一個理由,就寫——
她不是我的備忘錄。
她是她自己的。」

錄音結束。
審判室的光關了,像有人輕輕把世界的蓋子闔上。

我站在黑裡,摸不到出口。
可在黑裡,我忽然確信:某處會亮起一盞極小的燈,照在她手上的紙上。
那不是我的記憶,那是她的。

我不會再記得她。
但她會被自己記住。

(待續)
▶️ 備忘錄 No.17:被抹除的觀察者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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