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瓦·斯科特的荣光(贰)

Zakh-Mai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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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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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悶熱而壓抑的老宅閣樓,修格本只想與幻覺和孤獨為伍,卻意外迎來一位神秘訪客。這位身形怪異、帶著兜帽的女人,不僅知曉修格隱藏的過去,還帶來撲朔迷離的恐懼與疑問。一場突如其來的對峙與試探,讓兩個背負秘密與創傷的人在破舊宅邸中相互盤桓。現實與幻覺交錯,記憶逐漸崩解,真相在層層迷霧中若隱若現——這是關於逃避、對抗、以及被命運裹挾的夜晚序曲。

我住在父母留下的一棟老宅中。地下室和一層幾乎被雜物堆的站不下腳,所以我便住在閣樓上。

天氣炎熱,老化的空調發出單調不間斷的轟鳴。現在其實剛到三月份,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覺得悶熱難熬。我躺在床上,把後背貼在牆壁上去暑,卻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牆紙與牆壁的縫隙間有什麼東西在蠕動。隔著那層薄薄的牆紙,貼在我背後緩慢且有規律地爬行。雖然我心裡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牆紙平整地,根本不會有東西藏在如此狹窄的縫隙。但是這感覺還是讓我渾身發癢。我乾脆坐起來點上一根菸。因為之前對DUNHILLL煙存在的疑慮,我翻開煙盒仔細研究著。少了兩根,我注意到了,但是我不願意深究。畢竟,莫名其妙殺了人,和遇到的這一連串怪事相比,多一根菸少一根菸這種小事無足輕重。我甚至暗自得意,如果這個煙盒是那種“用不盡寶箱”,拿多少他都是少了兩根,那這樣可是給我省下了一輩子的煙錢。

我記得以前聽過一個笑話,女人和男人說,你如果每天不抽菸,20年省下的錢可以買豪宅之類的,男人問那你抽菸喝酒嗎?不抽菸不喝酒那豪宅呢?這當然是個笑話,但是我其實很確信,煙是我開銷中很重要的一環。

“咣!”

玻璃傳來了類似石子撞擊的聲音,在深夜,突然地響動確實會嚇我一跳。我的第一反應是溫斯洛沒有死掉,或者說是溫斯洛的冤魂過來找我報仇。我起身抽出了臥室一具裝飾用的盔甲手中的長矛。矛尖被我在閒來無事時開了刃,這人就算沒摔死,起碼瘸條腿,就算是借屍還魂,也不是完整的。而就在我轉身的時候,屋子裡的光線發生了變化,我意識到窗戶上有東西,擋住外面自然光線。我閉著眼睛轉頭把長矛橫在胸前。

一個帶兜帽的人,看不清臉。他用手扣了扣窗戶,然後在我睜開眼的時候指了指下面。他的手從袖口中漏出來,手腕上的骨節寬大,就好像樹枝上的凸起。但是我留意到,他的指甲意外乾淨。我暗自計算著距離,是否可以在它想要把頭探進來的時候,用長矛刺入它的眼眶直穿大腦。

“我沒有惡意,你下來開門讓我進去,我不會傷害你。”

這話簡直是這世紀最可笑的笑話,我甚至有些譏誚地看著這認不認鬼不鬼的東西。如果這是溫斯洛,他居然沒有腫脹,被泡了大半天居然我會變這麼瘦。

“我就不開門,你要怎樣?你想吃了我嗎?”我的矛尖無聲無息地在窗戶的側面對準了它,我開始挑釁,想要引誘它把頭湊近一些。

“修格,我不是溫斯洛。我真的沒有惡意。我沒地方去了,只能來你這裡避避。”它語氣近似乎哀求。其實大可不必非要從門進來,我的窗戶沒有鎖上,它完全可以偷摸從窗戶裡爬進來。所以完全沒有必要非得喊我下樓開門。以及,它說出了兩個名字,這讓我堅信,不管是不是我幻想出來的東西,它都是個知情者。所以它應該去陪著溫斯洛,或者成為下一個溫斯洛。

當我走到樓下,往窗外看去。我一下就明白了為什麼這東西非得催我下樓開門,而不是悄無聲息從窗戶裡爬進來。我衝窗口向外看去,看到的是黑色裹布裙以及裹著的裡面應該叫做腿的東西。除此之外,它其他的部位,我完全看不到。它太龐大了,根本不可能從臥室的小窗口擠進來。似乎聽到了下樓時木質樓板的聲響,它的腿緩緩轉了方向,膝蓋彎曲,低下身體輕輕釦了扣門。

我不想開門,理智當然不會允許我放進屋裡這麼一個怪物。我甚至開始思考是否報警。但轉念一想,我該說什麼呢,我的家被巨人攻擊,這話簡直就像小孩子惡作劇編出來的故事。再者說,它知道溫斯洛,那又怎麼保證在報警以後她不會把亂七八糟的事情全盤托出。警察來了,我是否會被送進戒毒所之類的地方。作為一個天生對警察帶有恐懼和反感的刁民,報警是比最差還差的解決方法。我總覺得鴉片成分把我心智徹底毀壞了。那既然不確定外面那東西是否真實,我自暴自棄地,打開了門。

那東西跪下時,肢體扭曲地蠕動著,一點一點擠進門中。它雖然體型龐大四肢很長,但是因為過於瘦削,就像是沒有厚度一般,像一片紙,並不很費力地鑽了進來。它膽怯地瑟縮在角落,卽便如此,巨大的體積帶著實實在在的壓迫感佔據了門廳很大的一塊空間。我把矛尖指向它,毫無意義地僵持著。直到它在謹慎挪動的時候不慎觸碰到了吊燈的開關,光線一下照亮了整個客廳,毫不客氣地刺入我的瞳孔。我看清了,這是個穿著有些殘破的黑袍的人,或者說人形生物。對於不小心開燈,它似乎對自己的魯莽感到侷促,但它並不畏光。我遲疑著,開口問出我的疑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幻覺,但是似乎好像不是。所以,你是人嗎?”

“嗯。”它的聲音輕飄飄的,抬手準備摘下兜帽。此時此刻,我的心跳幾近暴烈。我感覺到恐懼卻又非常好奇。我相信每一個人在這個時刻,都充斥著期待和恐怖,就像是恐怖電影中惡鬼現身前的那種,沉悶著壓迫心跳的期待感。我想偏過頭,卻又無法剋制自己的好奇,死死盯著它。

就好像是魔術表演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一般,我的臉因為屏息而抽搐。在它漏出真容以前,我腦中有過大量的幻想。兜帽下面是什麼樣蠕動著的血肉,甚至是蒼白一片沒有五官。我確信我的精神早已失常,我長期處於各種驚悚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中,彷彿只有狂亂的漩渦才能刺激到我一潭死水的神經,讓我有活著還沒死的實感。我甚至期待,超過我預期的恐怖,超出我想象力的刺激。

但是,就好像恐怖電影常見的橋段,一通驚心動魄的前戲後,當惡鬼漏出真容,索然無味甚至感到失望。她的臉確實讓我大失所望,她說她是人,那就用人類的標準來評判,除去她瞎了的一隻眼,和周圍腐壞的皮膚,她的長相算得上清秀。對此,報著極大獵奇與好奇的我,並不會對此有所讚譽。因為,正如她所說,她算是人。

但是,回頭想想,我好像見過這張臉。看到她,我有種熟悉的感覺。我不會記錯,女人愛美視臉如命,這般腐壞的瘢痕怎麼可能記錯。只是我不記得在哪裡見過這張臉,也不記得認識這個人。她嘴唇乾裂滲出細小的血珠,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探出手想要擦拭。下一秒,我像觸電一樣縮回了手。我不是個精蟲上腦的人,卽便我是,她也不算人。只是,我確認我的熟悉感不是空穴來風,但是無論臉如何,我對這龐然大物的身形從未有過印象。

我倒了杯水遞給她,意識到普通馬克杯對於這樣體量的東西來說實在太小,馬克杯的把手套在她的手指上,就像是一枚彆扭的戒指。意識到此我決定去拿燒水的壺,就在我轉身看到桌上擺著的酒瓶時,彷彿被雷擊中般,一個激靈,一個奇怪的念頭似乎像是強行塞給我一般,並在我腦中展現出一副場景,解釋著這到底是誰。我可能在酒吧的通緝令上見過她,她或許價值二十萬加元的懸賞金。我有點後悔沒有趁她喝水的時候殺掉她,但是對於如此龐大的身形,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少勝算。我或許應該給她下藥,這也是個一晃而過的念頭。乙醚之類的東西我搞不來,而自己平時服用的安眠藥物,想要奏效得多少瓶我不清楚,只知道我自己的藥瓶早見了底,所以才會睡不著。

她似乎是個虐殺狂,這樣的長相配合這種罪名一點也不違和。或許酒吧裡的醉鬼眾說紛紜,有人說她專門殺小孩,五馬分屍。也有人說她殺了教堂裡的神父,並因為黑袍的形象給她冠以“修女”的名號。不過無論是哪一種說法,這都是個人,而不是什麼超自然的靈異生物。既然是人 ,就有血有肉,會流血會受傷會死。只不過不知道,如果把她的頭砍下來,是否也是價值二十萬。我是個廢物,我沒有什麼能力賺錢讓自己過的體面。

壓抑住對金錢的渴望和天降橫財的興奮並不容易,卽使面對這般體量的懸殊。從道理上說,一個知道我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人,一個價值二十萬賞金的殺人魔,無論是哪個方面都值得我毫無顧忌地下手。為了錢,也為了滅口。甚至除去這些,她怪異的外表和不可置信的身高,也會可以刺激到我自我保護的應激反應。一個嗜殺成性的怪物私闖民宅,最理想的當然是以正當防衛之名的殺戮。拿錢封口,沒有任何可以猶豫的。

只不過,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在抗拒,被一種叫作恐懼的鐵鎖牢牢捆住。理智在叫囂,我觀察過,她笨拙地鑽進來以後,除了蹭著地板挪動四肢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大的動作,看起來精疲力盡。她雖然龐大卻瘦骨嶙峋,這讓她看起來威脅性降低了很多。卽便如此,抗衡恐懼的過程也是如此艱難,我感覺到神經緊繃,就在不堪重負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就是現在,理智和貪婪戰勝了一切。我握緊了長矛的柄,將矛尖刺向了她。

“你要吃很多東西吧,可是我是個窮鬼,我自己都要吃不上飯了。你價值二十萬,就算是屍體,送到研究機構也應該會給我個幾千塊,夠我花一陣子。”我自言自語著,轉移注意力。只是,或許在我注意力分散的時候,我沒有注意到,她無神的眼睛悄無聲息地飄到我身上,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

“去死!”我突然跳起來,接著大吼這句的氣勢,倒轉長矛對著她頸項的位置扎過去,我幾乎用上我所有的氣力,卻在矛尖幾乎貼到她脖子上的筋脈時被她毫不費力地攔下。人最常出現的失敗就是看輕對手。裝飾用的長矛沒有想象中堅固,我只記得打磨刀刃,卻忘記了中空的柄不堪一擊。她反手奪過,在搶奪的過程中,這件更像利器的東西被折斷成幾節,而我則被慣性甩了出去。站穩了腳步我慌不擇路地隨手抄起手邊的花瓶對著她的頭部砸了過去。做完了這個動作我就後悔了,且不說這種行為就像是拿路邊細碎的石子投擲鱷魚,毫無作用。這花瓶是以前我爸從舊貨市場買的,一直襬在家中我都忘記了,說不定是值錢的古董,我以前看見過有人分享在ebay淘寶到的廉價首飾中藏著維多利亞時期的象牙備忘錄。這東西如果當掉,說不定可以還上那點賭債,聊勝於無。

心疼物件的念頭轉瞬卽逝,她接住了花瓶,放在一邊。而我從地上的碎片中撿起來精心打磨過的矛尖。新的一輪對峙,這一次我瞄準了她的胸口,衝過去的時候因為慣性和她忽然起身的原因,我又失敗了,斷矛沒有刺中她的胸口,直刺她的側腹,而因為長度不夠剛剛刺破錶皮根本無法傷及內臟,而且被肋骨卡著,根本拔不出來。我僅剩的機會就此浪費,她抓住我的肩膀,驚人的力道幾乎將我的骨頭碾碎,我感覺這次是真的完了。

從宏觀意義上來說,我不怕死。我只是對所發生的一切抱有懷疑,從殺掉溫斯洛,不對,是更之前,碼頭,倒著抽的香菸,只少兩枚的煙盒,還有這個不應該存在的巨人。自從我被迫走進理療院以戒賭癮為名,過量服用鎮定功效的藥。我習慣了產生幻覺,也習慣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視覺所及是假的,但是疼痛卻真實存在,沒有任何虛偽和憐憫。我乾脆放棄了抵抗。對於疼痛,我不陌生,在我服藥之前,我身上總是毫無徵兆的疼痛,頭疼背疼腰疼腿疼,沒有來由也沒有規律。我滿心以為自己患上不治之症,看醫生也只是敷衍我什麼壓力過大神經衰弱之類,然後遞上些舒緩精神的藥物打發我去藥房拿藥。也對,我是沒病,只是我沒病為什麼開始吃藥,那我如果有病,為什麼醫生不告訴我。

劇烈的疼痛伴隨著關節的脆響打斷了我飄散的思考,我的右手被她握住生生拉脫臼。她也終於放開了我,坐直了身體喘息。我清楚看到了她黑袍上的裂口和緩緩洇開的血,我之前刺中了她。我的右手完全沒法動。我也被迫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清醒過來面對現實,現實就是,這並不是虛構的靈異故事,我被連環殺人魔盯上了,並且大概率成為下一個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屍塊堆。出於本能反應我很想求饒,但是根據我看到的影視作品中,連環殺人魔或者說變態都喜歡拿受害人的乞求作為飯後助興表演,助興完了,飯當然照吃不誤。橫豎都會死,我這廢物也只剩下這點不給對方娛樂的自尊了。

“藥,有嗎?”她面無表情一字一頓地問我。

“你這麼大體積這點傷死不了。”我拖著胳膊也坐起來。

“藥,在哪?”她重複了一遍,語氣和第一遍一樣,讓我感覺彷彿是復讀機壞了永遠循環著同樣的一段。

“那邊櫃子裡,可能過期了,想要你自己找找吧。”我不願意糾纏這個沒什麼意義的問題。

她有些費力地撐著身體衝我的方向挪過來,我示意她在對面,突然意識到,畢竟是個殺人犯,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過我。

她握住我的小臂,另一隻手抓住我的肩膀。我本能地掙扎,但是我的力量對她而言實在微不足道。想到那些酒鬼們口中被扯得支離破碎的屍體,以她的力氣足夠輕易把我的胳膊生生擰斷,那種恐怖片中為了視覺衝擊五馬分屍的死法馬上降臨,我洩了一地。

她的臉離我很近,我不得不被迫將她臉上的爛瘡盡收眼底。其實說是膿瘡不太準確,她左邊眼睛的位置沒有皮膚,增生出血管和不平整的肉,一直遍佈到眼皮的位置,原本眼睛的位置被纏繞覆蓋著,彷彿本來就沒有眼睛。我忍不住心中的噁心,突然,她睜開了左眼,眼皮的位置早已與周圍融為一體,她並非是獨眼。

我忍不住低下頭乾嘔起來,也就是我低頭的瞬間,她握緊我的小臂一下推了進去。雖然我感覺到好像骨頭進去了,但是突如其來的脆響和尖銳的疼痛讓我一下跪倒在地,滾到了自己的排洩物上,那股惡臭和腥臊讓我意識到自己有多難看。

其實這種狼狽的感覺也不是第一次了,我記得我喝多了被賭場扔出去在自己嘔吐物上打滾的窘態,比起現在有過之無不及。在路人眼中,我爛透了,就像是蟑螂一般。

“我原本不想這樣。”她步履蹣跚地走向櫥櫃,輕車熟路地翻出藥箱,彷彿對我家的佈局瞭如指掌。

“我能不能去洗個澡清理一下。卽使我怎麼都會被你殺掉,也麻煩你讓我死的時候乾淨的。”我請求著,語氣卻充滿試探。我看她轉頭的時候,從地面的汙物上飛快地彈起來直奔上樓。這不僅僅是動物面對危險的本能反應,我也有我的思考。我家的樓梯非常狹窄,且曲折逼仄,她雖然很瘦,未必能擠進半門寬的樓梯。我暫時安全。

我胡亂沖洗乾淨,豎起耳朵聽樓下的聲音。樓下沒有什麼過分響動,我的右手還在隱隱作痛。這是最好的機會報警。我沒錢,揹著人命,無處可逃。很快,我的思考方向從如何逃脫轉移到關於她本身的疑慮。她可能沒有說謊,或者說,我是還有利用價值的。因為就剛才的行為,她並沒有主動攻擊,也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雖然說卸了我的右手,但是後來她又給我塞回去了。只不過,不論是想利用我,還是我主動談判,我都沒有足夠的籌碼,物質或者武力。就像說,如果你沒有本錢,你去賭場是連機會都沒有的。所以,我沒辦法殺掉她,又能談什麼條件呢?

我鎖上門在屋裡等著,仔細搜尋可以用作籌碼的東西,珍貴的器物或者是武器。我爸以前有一把獵槍,他曾經用獵槍打死過熊。但是,槍在樓下,太久沒用了我也不知道里面是否還有子彈。

我很睏倦,不敢入睡,卻阻止不了眼皮上下碰撞激烈交鋒。這個時候似乎又出現了幻覺。腦子裡又出現了一些曾經的畫面,這些細碎的記憶匯聚的片段,描述起來卻不過隻言片語。我以前有一次喝醉了,跑到教堂的告解室懺悔,其實,這行為或許定義為耍酒瘋更恰當些。我在一通痛哭流涕以後,居然一個罪也想不起來。我不記得我幹過的傷天害理的事兒,但是,什麼也不做也算罪行吧,如果這麼算,我可謂惡貫滿盈。我突然暴怒起來,一拳砸在告解室木質的牆板,隨卽,整個狹小密閉的空間為之一振。我以為是地震了,隨卽連滾帶爬地衝出教堂走到街上,被川流不息的人群裹挾著淹沒。可是,我印象中這是個偏遠的小鎮,人煙稀少。我越來越覺得我的記憶開始頻繁地出現偏差,我不相信,不到三十歲的人,居然出現了阿茲海默症的先兆。在我記憶中我好像也不完全一無是處,我會做很多的事,甚至有一段時間被填的很滿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我現在記不清了,我沒有風光過,也沒有走投無路到只求一死。我記得我喜歡貓,養過貓,但是後來它跑掉了,然後就會隔三差五在我睡覺的時候蹲在窗外向屋裡張望,等我醒來它就悄無聲息地消失。這使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養過貓,因為我記不清它是什麼樣子什麼花色,也不記得它的名字了。我把這歸咎為時間,一切都會在時間的流動中消失,難以找尋蹤跡。

我好像經過了很長的時間,又好像只是微微合上眼打了個盹。我揉著胳膊坐起來,發現自己剛躺在了樓下的沙發上。龐然大物跪在客廳中祈禱,我知道她意識到我醒來,因為我注意到她細微地轉動了一下身體,卻沒有回頭看我。她在低語著什麼,我聽不清楚。我注意到地板被擦拭乾淨,看不見汙物和血跡,甚至是灰塵。

“所以說,是你把我從樓上弄下來了?這樓梯這麼窄,你是怎麼擠上去的?”也許是我就在她旁邊呆了這麼久,她並沒有加害我,所以我姑且相信她所說的,她沒有惡意。

“你自己走下來躺在了地板上,我智商把你放到沙發上而已。”她的聲音傳來,隨後,她有所動作,她把手探進袖口裡摸著什麼,若有所思,隨卽她手中變魔術一樣出現了一張有點泛黃的紙,我湊過去看,上面有一個怪異的圖形和幾句看不懂的文字。

“所以,這是什麼?我不認識這些字。你想要什麼?”

她沒有回答我,低頭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厚皮的書,書的封面有幾個孔洞,看上去像是一張人的臉皮。她快速翻動著找尋,我好氣地伸頭去看,她注意到我在邊上,隨卽把書平鋪在地板上。我好奇地伸手去摸,發現紙張比我想象的薄且柔軟,和剛才那張泛黃的紙材質完全不同。那張殘頁,紙張偏硬,看起來只是普通的印刷紙放了幾年。突然,她停下了動作,指著其中一頁,我注意到,內容插圖和她之前給我看的那張泛黃的印刷紙完全一樣。我不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卻還是違心地擺出一副驚訝且燦爛的微笑:

“哇,你畫的嗎?真厲害,完全一樣!”

她面無表情地瞥了我一眼,對於我這言不由衷的奉承彷彿帶著譏諷,語氣中透著冷漠:“這張是在你夢遊的時候你給我的,應該是你畫的。其實也不是你拿給我,我恰好看到了。你完全沒印象?”

“我不記得我會畫畫,我更不記得我有夢遊的習慣。我並不是說你撒謊,只是我不記得的事情真的越來越多了。就比如,我不記得你,你為什麼會認識我,你好像知道很多關於我的事情,那你到底是怎麼認識的我?你跟蹤我?”雖然長相怪異,但是她言談舉止倒真的和普通人差別不大,所以我嘗試用普通人的話術,來問出點有用的東西。

“你不記得了,我想想,或許我們見過,只不過或許你沒有見過我。這不奇怪,神父不讓我見人,或者說,在告解室後面聽告解的人都不露臉。這是傳統。你好像喝多了,那次可能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她耐心地解釋。

“所以呢?你對我一見鍾情了所以偷偷跟著我回家,是不是如果你對我表白,我不接受你就會殺了我?”我調侃著,其實她說的和我之前自己構想的基本一樣,只是回想起被這麼一張腐爛的臉暗中注視,無時無刻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卻渾然不知,這讓我細思極恐。

“修格,其實你自己是不是也發現了自己總在忘事,或者說,其實你的記憶力沒有問題,只是外界事物的變化你沒有注意到,這些影響了你。”

她突然跪直了上身,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居高臨下看起來就像是什麼冥界的判官一樣。

“修格,你仔細想我問你的幾個問題,不一定要立馬給我答案,但是你要仔細想。”

“你是哪裡人,在哪裡出生,溫斯洛是誰,你認識幾個溫斯洛,又是在哪裡人士的,你的工作是什麼,收入多少,你是否有工作?”她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咬的非常清晰。我的頭開始劇烈疼痛,稍微思考就會頭痛欲裂,我本能想要逃避,又想像之前那樣溜之大吉,但是這一次卻被她一把捉住。她強行掰過我的臉,直視著我的眼睛問了我最後一個問題:

“你在何時何地看到的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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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kh-Mairu逃到海邊的人,還在寫。 這裡風很安靜,神祇說話的聲音比較清楚。 小說《諾瓦·斯科特的榮光》連載中。 如果你也夢見過燈塔,那我們可能認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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