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剝奪感:當我們凝視他人的月亮
小時候,我和鄰居阿芳共用同一間裁縫教室。教室的牆上掛滿了學生的作品,最顯眼的永遠是阿芳縫的洋裝——細密的針腳、精緻的蕾絲,連老師都說她有天分。我低頭看著自己歪扭的裙襬,布料上沾著縫錯拆線的毛球,第一次明白什麼叫「不如人」。
那種苦澀的滋味,或許就是「相對剝奪感」。
社會學家說,相對剝奪感源於「比較」。當我們發現自己與參照群體的差距時,失落便油然而生。但問題從來不在差距本身,而是我們總誤以為他人的光鮮,能丈量自己的黯淡。
阿芳的洋裝掛上牆後,她再沒來上課。老師說她父親生意失敗,連縫紉線都買不起了。那件被眾人稱讚的洋裝,後來成了她家變賣的物件之一。我去她家送課本時,看見她蹲在門口幫母親糊紙盒,手指上纏著廉價的膠布,早已不似握針線時靈巧。
原來剝奪感是流動的。那些我們羨慕的、渴望的、自認缺失的,或許只是命運暫時借給他人的風景。
現代社會加劇了這種比較的痛楚。社群媒體上的精緻生活、同學間「我都沒有讀」的瀟灑、職場中同齡人的成就、甚至親友不經意的炫耀,都像一把把量尺,將人生切割成「達標」與「落後」的殘酷刻度。一位剛出社會的朋友曾苦笑:「我拚命存到頭期款,但同學已經在群組曬第二間房。每次道恭喜,都像在提醒自己多失敗。」
這種痛,往往與事實無關,而與「參照點」有關。心理學家發現,月薪三萬的人若活在均薪兩萬的社群中,幸福感可能高過月薪十萬卻身處富豪圈的人。剝奪感從來不是絕對的匱乏,而是主觀的相對傾斜。
但我們能否停止比較?很難。人類天生透過參照物理解世界,就像需要星辰確認方位。問題是當我們只仰望更高的山,便忘了腳下也有花開,媽媽曾教我醃漬醬瓜。她將黃瓜與破布子層疊壓進玻璃罐,輕聲說:「破布子越陳越香,黃瓜卻得鮮脆才好吃。時間對萬物的意義不同,人也是。」
或許,緩解剝奪感的方法不是停止比較,而是重新選擇參照的座標。看過非洲童工的人,會珍惜手中一碗白飯;見過戰火的人,方知平安即是幸福。我們需要的不是貶低他人的擁有,而是擴張自己的視野——在更遼闊的參照系裡,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星子,無需靠掠奪他人的光來證明自己閃爍。
阿芳家後來開了一間手工包子鋪。她揉麵的手依然靈巧,蒸籠掀開時,白霧裹著香氣漫過她的頭頂。那些默默裁縫的遺憾,終究在另一條路上長成柔韌的枝芽。
世上沒有絕對的圓滿,只有相對的釋然。當我們不再將他人的月亮視作自己的缺蝕,或許就能看見——屬於自己的星光,正溫柔照亮腳下的路。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