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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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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書 第七天:關於想像

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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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如果」從未發生,但這些想像,讓我知道人生不只一種可能。我不是只能成為某一種樣子。

(如果……會怎樣?)

我一直很喜歡這個問題:「如果……會怎樣?」
仔細往下問,會在腦子裡敲出一個洞,向四面八方延伸開來。

史蒂芬金說,他的很多故事都是從這個問題開始的:
如果一個小鎮的孩子們都忘了童年的恐懼?
如果一個作家被自己最狂熱的書迷綁架?
如果一家人被困在一間空無一人的飯店過冬,而那間飯店有自己的意志?我們大多是從這些小說改編的電影認識他的。
我第一次讀他是高中的時候,從那本短篇小說集《四季》開始。

那時候封面是這個樣子
後來絕版了,現在書店裡看到的是這個新的版本

小說集裡的<春季> 與<秋季>,後來都被改編為經典電影:《刺激1995》(The Shawshank Redemption)和《伴我同行》(Stand by Me)。 

〈春季〉講一個人如何在監獄裡靠希望活下來,〈秋季〉講四個男孩去尋找一具小孩的屍體。當時困在台南的我,藉由這些故事延伸出去:想像力不只是虛構,也是一種對人生可能性的深掘。

讀〈Rita Hayworth and Shawshank Redemption〉時,有一句話我一直記得:「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牠們的羽毛太鮮亮。」說的是自由與希望,也說的是,有些人或靈魂天生不適合被困住,他們必須被放手。這就是故事的主軸。而〈The Body〉則讓我第一次正視童年、友情與死亡原來可以同時存在,而且一生不散。

所以,如果你真的冤枉入獄了,你還會相信希望嗎?
如果你真的去找了那具小孩的屍體,你會因此變成如想像中的大人嗎?

這種「如果……」的句型,台灣作家也有經典的寫法。大學時,我在《四喜憂國》小說集中讀到我最喜歡的一篇是張大春的〈如果林秀雄〉。

整本小說都圍繞著這個開場:
如果林秀雄從未出生、如果他七歲加入布袋戲班、如果他早幾天入學、如果他沒考上大學...
每一個段落開始都是「如果林秀雄……」,發展下去,每一段故事都打開一條人生的岔路。
小說不往某個結局推進,而是在無數可能之間來回穿梭。

最後一句話「如果林秀雄從未出生」,把整部小說又拉進虛無之境,讓人懷疑: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存在過?他是不是只是由「如果」堆疊出來的一個許多版本?

我們近年看漫威電影也看習慣了,對「平行宇宙」這種想像應該不陌生。
人生不是線性的,而是暫時落在某個正在執行的版本而已。

那些沒走過的岔路、沒實現的角色、沒說出口的話,也許都還在,只是以另一種形式活著。我在哪一條想像的支線上生活?有時我會這麼問自己。

我每天寫三頁日記。有時候寫不出什麼,有時候全是疑問句:「如果我當年留在美國,會怎樣?」「如果那年沒有遇到他,我現在會在哪裡?」這些問題我不常說出口,但我倒是常常會寫。

大學時,我從歌詞裡想像自己念的是另一所大學。那裡的人都不認識我,我可以重新定義自己,可以愛誰就愛誰,不必擔心自己太黏人或話太多。
用「如果」去創造自己,是我當時僅有的自由。

第一次看王家衛的電影是《旺角卡門》,在台灣叫《熱血男兒》。走出電影院,我點了根菸,走在西門町的天橋上,心裡偷偷假裝著:「如果我談戀愛,會是短暫的相遇?還是一場無法實現的夢想?」
那時我以為,愛情要很難過才算真的。
如果能忍住不聯絡、能在錯過之後還記得彼此,那才叫真愛。
也許是電影和書看太多,也許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是充滿故事的人,畢竟那時候我幾乎沒戀愛過。
如果……那會怎樣?有時候真的想像得太虛無。

後來我常旅行。
在京都想:「如果我住在這裡,會過得比較慢嗎?」
在東倫敦走路時想:「如果我現在回不去,是不是就會留下來了?」
走進某家咖啡館:「如果我就是這家店的熟客,每天點一樣的咖啡,那這會不會就是我喜歡的生活?我的人生可能可以這樣的嗎?」

這些「如果」從未發生,但這些想像,讓我知道人生不只一種可能。
我不是只能成為某一種樣子。

現在的我,也還容易陷入想像。想像,不是逃避。
它讓我在複製貼上的日常裡,暫時離線,想一個別的版本的自己。

問過自己無數次:「如果我不是現在這樣呢?」
通常還總是會回到當下,然後默默地認清事實,
只會繼續這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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