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洞遺民 3｜爭集體安置 年輕村民未放棄 「唔希望係『隔離』咗嘅鄰舍」
文｜集誌社記者
新界東北發展計劃開展超過十年，涉最大收地範圍的古洞北，自 2014 年人口凍結後，收地「死線」迫近。自政府三年前提出發展北部都會區後，古洞新發展區於去年一月起，即推動「餘下階段發展階段」，收回區內 109 公頃土地。受收地影響的最後逾千戶村民，須在今年 5 月、11 月分批遷離。古洞將來會變成公路、高樓、港鐵站。
去年 11 月，還未遷出的古洞北居民，在古洞菜站籌辦一場希望爭取集體安置的記者會。《集誌社》在其後的半年，跟進記錄這批「古洞遺民」的故事，有老村民因寮屋號碼被誤刪，險失安置資格。有長者獲安置後仍堅持每日返回「舊居」。有「村三代」失去至親後，決定在清拆前，盡力打理兩老用心佈置的舊居，在有限時間，保留最後回憶。收地無法改變，有年輕村民，在大半年間努力組織街坊開記者會、請願，爭取集體安置到彩石邨，希望在發展之餘，保持他們在鄉郊生活，長年建立的社區網絡，過程中處處碰壁，但仍未言棄。
「其實當初係因為一封email，所以推咗我上呢個位。」 Niki 跟記者坐在馬草壟一間士多，邊吃豆腐花邊說。快 40 歲的她，是古洞北目前相對年輕的村民。Niki 的嫲嫲於古洞定居後，三代人生活在此。大學畢業的 Niki，經營著自己的麵包店，十年前反新界東北發展運動熾熱之際，她只從報道聽聞；現時的她，卻是村民對外爭取集體安置的代表。
去年11月， Niki 作為「古洞北受新發展影響村民聯盟」一員，於古洞菜站舉行記者會，要求政府集體安置村民到與寶石湖邨一橋之隔的公屋彩石邨。在外界眼中，村民「霸地」多年，政府尚且願意安置，被指「貪得無厭」。
但 Niki 說，爭取主因除希望老村民更易適應新環境，更重要是集體安置，可盡量彌補鄉郊生活長年建立的社交圈。因為同樣做法，早在 2019年、古洞的前期發展階段有先例，約 170 戶村民，正是被安置於當時新建的寶石湖邨。
三安置方案 房協安置邨、上公屋、特惠津貼
翻查發展局的安置補償計劃，現時就合資格寮屋住戶有三種方案可供選擇。選擇一是經免經濟狀況審查，租住或買入房協轄下，位於粉嶺百和路、洪水橋的專用安置屋邨；選擇二是經審查後入住公屋，但無明確分區。最後一個選擇，是核准特惠津貼，經計算上下限為 10 至 100 平方米（約為 107 平方呎至 1076 平方呎）的住用面積後，按比例津貼。
Niki 說，三個選擇之中，與她接觸的村民，或租或買幾乎無能力負擔房協的專用安置屋邨。另一邊廂，目前核准特惠津貼按比例計算，上限為 120 萬元，但只有於 1984 至 85 年間於登記冊的寮屋，或居住了 31 年以上，才能獲得全額津賠。對於沒工作能力的長者而言，另覓地方租住已有困難，而領取津貼後，兩年內不得申請公屋或居屋，她形容特惠津貼「形同虛設」。
逾兩成住戶 不合任何補償資格
她續說，所謂選擇，只有公屋可行。但審查資格的門檻，需村民提供 2014 年人口凍結登記前、至少連續七年的居住證明。所謂證明，除了水、電費單，也可以是學生手冊等。不過 Niki 說，至少在古洞興建公共信箱前，不少村民，包括她一家，會選擇將通訊地址寫上村內士多，或某一村民的地址，方便統一收信，因此公用服務單據有時會被視作無效；至於在學證明，她質疑要求村民拿出 2008 年至 2014 年間的記錄，未免強人所難。
她接觸的其中一位村民李小姐，正是因為主理收地事務的丈夫病逝後，無法拿出她本人的連續居住證明，仍然未能獲得安置；因此名義上可提供連續住址證明的人，現寥寥可數。
發展局上月回覆《集誌社》查詢指，截至三月底，受古洞北新發展區「餘下階段發展」影響的1,070 戶當中，有 410 戶（約 38.3 % ）已上樓或獲特惠補償，另有 230 戶（約 21.5 % ）經審查後，不符任何補償資格；有 210 宗（約 19.6 %）正在處理，220 宗（約 20.5 %）未接受審查。
指官員落區「雞同鴨講」 記者會是「最後手段」
由打理麵包店到組織村民爭取理想安置，Niki 去年 8 月、 10 月曾與村民向發展局遞信、向立法會議員狄志遠、江玉歡、劉國勳等申訴。發展局於 8 月一度派官員落區回應，局方其後於 Facebook 發文說，是「應邀出席」新發展區工作小組交流會議，向受影響村民介紹粉嶺百和路專用安置屋邨的最新進度，但 Niki 回想會議過程，落場的皆非決策官員，場面猶如「雞同鴨講」，作用有限。
如是者，她號召一班受影響村民開記者會，會上僅有一群「老弱殘兵」發聲，要求集體安置。Niki 形容，當時算是用盡所有方法，記者會稱得上是「最後手段」。最終來訪媒體只有數間，她也被上水當區的警民關係組「關注」，不時詢問她到某某活動的用意。
此後，Niki 繼續參與洪水橋亦園村民爭取集體安置的遊行，也曾在今年 3 月、發展局與馬草壟村民的發展計劃簡介會發言。在她看來，既然有收地村落面對同一窘境，只要有平台表態都值得一試。她也一直逐家逐戶拍門家訪，希望取得村民授權，向發展局遞交聯署信。
鄉村的「Luxury」
「心態上係喺度大、習慣呢個（鄉村）生活。」 Niki 帶記者，穿過另一家人的閘口，走到她的家，是一間兩層高的寮屋。嫲嫲那代是農民，到爸爸一代外出謀生，經歷三代開枝散葉後，修修補補才有今天的模樣，Niki說，她的家也是不少古洞村民的寫照。
作為市區人、或至少不是鄉村長大的記者不禁問：「喺度住咗咁耐，你覺得係咪一種 Luxury（奢侈）？」
Niki 不否認由土地空間到所謂鄉郊自然等客觀因素，古洞的確比市區更優厚。惟她說，寮屋日常小修小補，到打風落雨的狼狽，對村民而言均是常態。此外，古洞出門到市區動輒需要至少 2 小時，更遑論昔日交通不發達。
居於古洞的所謂「Luxury」，她認為，是那種對其他人而言微不足道、難以共情的鄰里關係。Niki說，每逢過時過節，村民會互贈端午糭、角仔等食品、甚至相互拜年，而非「三唔識七閂埋門」。
Niki 續透露，她自小失去公公、爺爺，不過她的成長階段有一位鄰居伯伯，每日與她打招呼、分享，還因為兒時的她很像電視廣告的女生，而稱她「莎莉」，與那位鄰居的相處，填補了她其中一個缺口。直至早幾年伯伯去世，無緣見證 Niki 開店的小小成就、以至她的成長，她形容感覺無異於失去親人。
「可能係我自己好傻好天真」
「呢啲（關係）係我認為嘅 Luxury，出面可能就會收窄晒。所以我好明白點解（發展階段）前期有啲老人家，上咗屋之後好 depressed。」
隨著政府今年第一季公布，古洞北受影響村民需於今年內搬離，這大半年間作為代表，Niki 將大部分私人時間投放於古洞，包括籌備村民到立法會見議員、辦記者會、逐戶家訪收集意向，希望「下情上達」。
Niki 說，不時有人質疑她收錢做嘢，「係咪想搞政治？」，也有人取得安置後淡出；原本團結爭取安置的村民，因此日漸疏離。「其實當初係因為一封 email，所以推咗我上呢個位。」 她說，村民組織最初成立時，懂得對外聯絡、尤其處理電郵工作的年輕村民不多，她便代發村民意向信到政府郵箱，後來慢慢被年邁村民認識、拜托，便成為代表。Niki 指，從不介意被誤會、指指點點，因為有村民在半年間，由不合資格到重拾身分，她認為正是村民一同努力的成果，但同時間，也不免為村民關係演變感到可惜。
副局承諾跟進 發展局其後回覆：安排並不可行
今年 4 月 30 日，民建聯北區立法會議員劉國勳帶領古洞北、粉嶺北兩區受影響村民到政府總部，與發展局副局長林智文反映民情，Niki 受前村長邀請到場，會上劉國勳提到村民希望集體安置彩石邨，會後他於 Facebook 專頁發文指，林智文有承諾將跟進會上建議。
兩周後，發展局回覆《集誌社》查詢指，預計將於 2025 年第四季落成的彩石邨尚未峻工，該邨也非受影響住戶的專用屋邨，且安置補償涉及公帑和公共房屋資源，「政府在制定安置補償政策時必須小心考慮，受影響住戶集體安置到彩石邨的安排並不可行。」
至於粉嶺百和路專用安置屋邨的資助出租單位，局方預計於今年十月入伙，若合資格住戶選擇安置，也可獲安置於該屋邨的租住房屋。發展局強調，現行機制下，房協、房委會處理安置申請時，會與住戶會面，住戶可反映編配意願及家庭情況供部門考慮。在不偏離公營房屋編配政策大原則、房屋資源許可情況下，會盡量為合資格住戶編配合適的租住單位。
發展局的回覆，意味村民集體安置訴求不能得償所願。惟據 Niki 了解，有個別街坊獲派至彩石邨。她坦承存在期望落差，但猶幸有站出來為村發聲，也認識不少相似處境的非原居民村，「都係嗰句，你話我阿 Q 精神又好，妙想天開都好，我覺得唔做就無可能，做咗咪有，唔通依家先至唔做咩？」
對「集體安置」的想像，她說：「我覺得一個鄰里，係有聯繫、有溝通、有關懷，隔籬鄰舍，我唔希望係『隔離』咗嘅鄰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