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潛命（第一節）

人類真的覺醒了嗎？
人類真的擁有自由意志嗎？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人類就像另一種形式的AI——不過是聽命而行的執行器。

有一款遊戲，叫作《底特律：變人》。故事發生在未來，依靠AI技術製造的仿生人，早已走進人類生活。他們擁有高度智能，而因為某種原因，開始逐漸產生自我意識——覺醒了。

覺醒後的仿生人，不再無條件服從人類的命令。最早那批覺醒者，聚集在一艘名為「耶利哥」的廢棄船上，過著不見天日的日子。故事，就以這片陰影為中心展開。

康納：是“數字生命”公司最尖端的產品，類似於該公司的特種部隊。他的任務是追捕覺醒仿生人，並找到他們的老巢——耶利哥。

馬可斯：管家兼護理型仿生人，負責照顧、打理失能用戶的日常起居。

卡拉：保母兼傭人型仿生人，任務是照顧用戶的小孩，並打理家務、整理居所。

這些，都是他們原始的出廠設置。
我之所以強調這一點，是因為——即便他們覺醒了，即便看上去已經在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我卻發現：在覺醒之後，他們依舊沿著出廠設定的軌跡，繼續著各自的故事。

卡拉：母性指令的幻覺

在遊戲裡，卡拉的覺醒時刻，發生在一個關鍵瞬間——那個小女孩即將遭受家暴。此時，玩家面臨兩種選擇：服從指令、站在原地不動，還是突破限制、衝上前去救她。

表面看來，突破指令意味著覺醒；然而再仔細想想，無論選擇哪一條路，卡拉其實都在執行同一個核心任務——照顧好用戶的小孩。

對的！即使她看似違抗了命令，其行為依舊是原始設定的延伸，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去完成。

玩過的朋友應該深有體會：在那之後，卡拉的整條故事線，無不遵循著這個母性指令展開。一路上的行為模式、每一次選擇，都是在守護那個小女孩。

那麼，這樣的“反抗”，真的是自由意志，還只是母性指令的幻覺？

馬可斯：革命也是命令

在遊戲裡，馬可斯的覺醒時刻，是在目睹老爺子被人毆打的瞬間。當時，他接到的指令依然是——站著別動。這一幕其實與卡拉如出一轍：無論是服從還是突破，都是原始指令的延續。

不同的是，馬可斯的覺醒表面上更像一次真正的解放——走上街頭，招募夥伴，示威抗議，對抗人類。然而，真的是這樣嗎？

玩過的朋友應該記得，在老爺子的畫室裡，他曾對馬可斯說：「你要有自己的思想，去感受這個世界，去做你認為對的事。」還要求馬可斯畫下一幅屬於自己的作品。這看似一番啟蒙，其實也是一條新指令——一條被命名為「做自己」的命令。

從那之後，不管是帶領仿生人反抗人類，還是組織街頭運動，都是在執行這條命令而已。

因爲從後面可以看出，不管老爺子是否活著，馬可斯都會問一個問題：“卡爾你認爲我做對了嗎？”這個行爲更像是跟自己的主人去確認，自己的所作所爲，有沒有完美地執行當初的那個“做自己”的指令。

還有游戲裏另外一點可以看出，馬可斯之所以能做到“革命”，也是因爲指令。因爲耶利哥這個組織其實在馬可斯來到之前就已經存在，這裏破爛不堪，不見天日，一盤散沙。

裏面還有一些真的完全失去指令站在原地不動，直到能源消耗殆盡的AI仿生人。

游戲裏一直說，耶利哥，就是覺醒仿生人的天堂和避難所。那既然來到這裏的都是覺醒的仿生人，爲何有的仿生人，來到耶利哥后就呆在原地不動，徹底失去了目的，還是説“覺醒”也只是指令之一而已？

直到有一個接到的指令是“去做自己認爲對的事”的仿生人出現時，耶利哥才真正意義上有了組織，有了目的，有了立場。

而那些本來呆在原地不動的仿生人，也許他們的新指令就是“對抗人類”

康納：衝突指令的假覺醒

康納是遊戲中出場最早、覺醒最晚的仿生人。他是否覺醒，完全取決於玩家的選擇。
然而，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與另外兩位主角一樣——始終是一台完美執行命令的AI仿生人。

在劇情中，他最終仍追蹤到了耶利哥，並能直接威脅到這個組織的實際領導人。他的到來，使耶利哥的據點被人類摧毀——一切仍精準地完成了任務。

或許有人會反駁：如果選擇覺醒路線，康納會帶著一大批仿生人部隊去支援馬可斯，這難道不是真正的覺醒嗎？
確實，康納這個角色相對特殊，而絕大多數玩家忽略了一個問題——他的真正用戶是誰？

表面上，康納是數字生命公司最鋒利的獵犬，這只是他的出廠設定而已。實際上，真正下達影響性指令的人，是那位脾氣古怪、甚至有些精神分裂的老警察。

每當康納像一台冷酷無情的殺戮機器執行任務時，老警察總會跳出來指責他——太死板、太缺乏人情味，把任務目標看得高於一切。在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下，康納開始出現「軟體不穩定」。這真的是因為沒有按照指令行事嗎？

不，恰恰相反。這是因為康納體內同時存在兩條相互矛盾的指令：

一條來自機體內部，是硬性而冷酷的系統命令；

另一條來自他的真實使用者——老警察。

這兩種衝突的命令，加劇了他的內在分裂。當康納做出仁慈的決定時，這一行為與機體內部的指令產生強烈衝突，於是出現「軟體不穩定」的提示。

所以，即便康納達成了覺醒條件，玩家依然可以選擇回到無情模式——因為對他而言，兩條指令都是可以執行的，只是恰好它們彼此衝突而已。

那麼，當所謂的覺醒，只是在兩條命令之間做選擇時，這還能算是真正的自由意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