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偶像的崛起:娛樂產業的分工與人類價值危機
一、從一則新聞看見轉折點
近日有報導指,一個名為 Kion 的 AI 偶像以極低成本生成,被包裝為下一個 K-Pop 明日之星;相關團隊甚至公開圖像 prompt,展示「如何做出同款」。這不是單純的噱頭,而是象徵:娛樂產業中最核心的三件事 - 臉孔、聲音與故事 - 開始可被演算法快速複製。香港已出現全 AI 製作的劇集,韓流體系也在測試 AI 偶像,兩條線索交疊,標誌着製星方式正從人手挑選與訓練,轉向由算法驅動的「設計與生成」。
二、為何 AI 偶像會出現
供給端的理由很直接:省錢、省時、可控。AI 不會請假,不會捲入私生活風波,形象與人設隨數據即時微調,品牌風險更低。需求端的推力同樣明確:短視頻平台養成了高速迭代的內容消費習慣,粉絲不斷追求「既熟悉又更新」的視覺與聲音,AI 比真人更能頻密試錯與 A/B 測試。當內容週期被壓縮到天甚至小時,人類的訓練曲線自然輸給生成系統的反應速度。
三、從「工廠造星」到「去中心化造星」
公開 prompt 表面是教學分享,實際效果是把造星門檻一口氣拉低。以前要靠大型公司養練習生、砸資源、押注單一人選;現在創作者只需一套模型與數據,就能把理想臉孔、聲線和人設拼湊出來,再配上 AI 作曲、AI MV、AI 社媒運營,形成近乎完整的「自助出道」流程。造星權由少數公司掌握,轉向被廣泛分散。新的競爭,不再是誰擁有練習生宿舍,而是誰擁有更貼近受眾的數據與更順手的生成工作流。
四、產業最終分工的雛形
長遠看,AI 會負責標準化的娛樂供給:大量歌曲與影像的持續產出、全天候的社群維護、根據回饋即時變臉變聲。這一側講究的是一致性、穩定與低風險。人類則把價值集中在不可複製的部分:現場演出時的在場感、即興反應、失誤與冒險帶來的張力,以及真實人生故事的重量。兩者之間會出現大面積的混合地帶:真人藝人使用 AI 作為創作與營運的外骨骼,AI 團隊為真人提供形象測試、歌詞與旋律草案、舞台視覺與社群運營,真人負責最終拍板與承擔舞台風險。
五、粉絲互動的改變:由追隨到編輯
AI 偶像把粉絲互動從「我追隨你」變成「我編輯你」。受眾可以投票、點單、微調外形與性格,偶像變成一個願望容器。表面上更貼心,實質是回饋循環的加強版:偶像不再像一個獨立他者去引領審美,而是被粉絲群體與平台數據調校。當不同社群各自生成「自己版本」的偶像,粉圈會從以往的集體狂熱,走向碎片化與個體化,公共討論越來越少交集。短期內,粉絲會覺得更被理解、更有參與感;長期看,這種無限順從容易培養依賴,現實人際顯得更麻煩,也更難被滿足。
六、對人類藝人的啟示
人類藝人要保住位置,不能再只靠好看或好聽,因為這兩項已可被低成本複製。更有價值的是無法模板化的東西:極強的現場掌控力、能被檢驗的真實創作過程、可與觀眾共經歷的起伏,以及在公共議題與審美判斷上的領路能力。與 AI 合作應該被視為「新樂器」而不是替身:用它做草案、做版本測試、做舞台視覺與音色延展,但最終的選擇與冒險由人來承擔。把不可控當成舞台的一部分,反而會成為新的稀缺。
七、平台與公司的責任
當合成內容成為主流,平台需要更清晰的標示與授權機制,處理肖像、聲音與數據來源的合法性,特別要保護未成年受眾。公司層面,應建立創作者與數據提供者的分潤規則,避免把個人內容變成無償的訓練料。長期信任感源自透明,而不是把 AI 包裝成人類。
八、區域機會與風險
對香港與亞洲的創作者而言,這波轉變既是壓力也是窗口。小型團隊可以用 AI 搭建完整製作流水線,快速驗證題材;但若只做「像誰」的複製,競爭力會很快被稀釋。真正的機會,是把在地故事與現場演出結合,把 AI 當作放大器,而不是同質化工廠。監管與行業協作若能及早跟上,反而能建立區域標準,讓觀眾在新內容裡看得明白、買得安心。
九、三個可能的未來場景
其一是共存型主流:AI 負責量產與運營,真人把關高價值演出與長篇作品,兩者分工清晰。其二是長尾主導:去中心化的 AI 偶像鋪滿平台,受眾在無數個性化小宇宙裡流動,公共文化符號變少。其三是反彈式修正:經歷一段過度依賴後,市場出現「只看真人」與「現場為王」的高溢價細分。三者並非互斥,可能在不同地區與平台同時出現。
結語:娛樂的價值要回到問題本身
AI 偶像不是敵人,而是一面鏡。它把我們真正購買的東西照得更清楚:我們究竟要的是快速被滿足的想像,還是與一個活生生的人共度風險與不確定?當生成系統把「完美」變得容易,真正稀缺的只會是那些不可預期、會失手、會成長、會改變的時刻。娛樂最終仍然以人為本,但需要我們重新劃分邊界:把可被複製的交給 AI,把必須冒險的留給人。只要這條線拿捏得準,AI 帶來的,未必是人類價值的消失,而是把人類價值推向更高的密度與更清晰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