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草冥想|我的第一次大麻幻旅
在朋友家嘗試了大麻軟糖。第一天,嘗試了大概1/16的量,沒有感覺。隔了一天,又嘗試了1/8的量。仍然沒有效果。再隔兩天,嘗試了1/4。洗完澡後,坐下來,竟然波浪就突然來襲。一開始是有些眩暈和耳鳴,頭脹脹的,臉發熱,我還在思索究竟是我自己位移太快而頭暈還是大麻起效時,便感覺軀體如在海浪上搖晃,那便確乎是high了。身體似乎不那麼聽使喚了,笑也是溢出的。某時刻我忽然感受到身心的分離,我的意識還是清晰的,但身體卻剝離開來,有一種我所不能控制的力量與無力。但旋即我發覺意識也變得斷續,前一秒的情境像是忽然被沖到極遠處,像一個夢境,像隔世的聲影。但再後來我才發現,即使瞬時的注意力會渙散,短期記憶不斷流失很難捕捉,但另一層面,當我有所努力時,我仍然可以停留在每一個當下的清晰意識中,而所有經過了的思考,會成為沈澱下來的長期記憶。我一直在問,意識是不是連續的。也許這不是正確的問法。也許應該這麼表達,「我」是連續的。每一個時刻的我都仍然是我。不是夢境,不是幻覺。
以下是我在今晨大麻效應逐漸退去的過程中做的回顧和總結。下一篇,我想分享我昨晚剛high不久後大約長達1.5h的錄音稿,可以看到這篇裡總結的感悟,在昨晚是如何慢慢累積形成的。
就想笑自己,大概是「我太想進步了」,嗑藥後這趟旅程,居然是一種哲學層面的探詢,一種對內心的誠實審視,運用全身心,在智識觀念層面進行了一場hard work:將過往接觸過的、親近喜歡的各種思維取向,乃至自己會不斷來回往返糾結的思維type,丟進迷幻狀態時的腦內大熔爐,親身肉搏,以尋求調和、出路(說是肉搏,但其實是精神、意識、大腦的練習,但又確實是連著身體的、情感的、有生理基礎的)。
是一關對自己的考驗,在迷幻的五彩雲海,在藥力與音樂節律試圖支配我的身體、意識與情感的強力浪潮中,相信自己的價值信念,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斷和選擇,相信自己的身心和宇宙對自己的保護,相信自己的毅力和意志。具體來說,是相信自己在「放浪迷失」和「嘗試捉穩自己的一點意識、一點清明」之間,所做出的選擇(我選擇了後者,於是這個旅程變成了一種考驗。我在旅程很早期就意識到並且說出了這一點)。然後又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意志力,思維力,身心相協、意識接納身體以調動身體的能力,去通過這個考驗。我想,我通過了。
「我想我沒有背棄我自己,我通過了考驗,在凌晨四點醒來,我還記得那些內容。
雖然此刻還有斷斷續續的意識游離,但卻越來越穩定,長期記憶也是。
我知道這是佛教概念的理性,不是經濟理性或西方身心二元的理性,是清明,是意識,是對意識的把控,是『非二分』的,是理性和非理性要和諧,要敢於借力上船,讓意識坐上非理性的浪潮,就好像擒龍一樣。
我覺得我是捏著意識的邊緣尖尖從過山車管道裡滑出來的。所以那些記憶像一卷一卷的被子花卷一樣,還在眼前,不是斷裂的。我在離開了這個深淵的高處。我手裡抓著線頭,一拉,花捲被的邊緣那條清晰的線——我的思維線,就還能濃縮起來、沈澱下來,變成我連續不斷的、累積下來的思考痕跡。我還能記得所有高光時刻,記得我的各種思維過程和結果。」
這是凌晨四點,我很明確地清醒著的時候(雖然身體還在小舟搖曳),紀錄下來的。在下午兩點,我的意識狀態更為連續,短期記憶(及書寫的邏輯能力)進一步恢復時,我有稍作修改和補充。
四點之後大概有點時醒時睡,因為腦子裡進一步在做總結思考,就把一些有歸納性質的想法紀錄了下來:
「我發現我的思維模式逐漸形成了五股繩編花的螺旋前進:念頭/發現/觀點/義理,反身性自我質疑/辯證(謙卑的態度),信任/接納/放下/不執著,誠實/坦承/面對內心,果決/精進/決心。」
同樣也是,再過幾個小時後,進一步地補充和整理:「所以一種是 1. 思維上的反覆辯證——a. 我的念頭、我以為對的事物(這是基於一種ego的自信),旋即會碰上 b. 相反的念頭、對於ego的抑制、自我省思;同時還有一種 2. 態度上的反覆流動—— a. 一端,是放下、信賴、接受此刻的moment,這是一種對自己和宇宙的信任,但也可能是一種懈怠,一種放任混沌;b. 另一端,則是警醒、凝神、做出精微的審視、誠實面對內在的判斷、並且堅定地去做,這是一種警策,但同時又要有節度,不要過於執著,不要妄圖控制一切,要去接受代價和後果,要在做判斷和決定後有盡人事聽天命的心。
所以這裡的思維辯證(1),又和態度(2)是緊緊相關的,因為思維會影響我採取什麼態度;反過來,態度也在影響我產生什麼念頭、以及如何對待他們。真誠也許是最深的根基,我之前說是信任,信任也很重要,但是那是一種根本的、對自己的信任,而不是無差別地信任每一個念頭、每一種感覺。在念頭之間、感覺之間、或念頭和感覺之間,如果有岔路,如果有矛盾,舉棋不定,此時雖然大體抱著一種信任自己會走得出去的心情,但也同時抱著一種即使有惡果我也甘願接受的心情,但最終點是要在做思考和選擇時真誠地面對自己的內心,這樣才能做到信任地去走和無悔地接受所有的後果。」
「無所逃脫。這個『我的思維從此就是這個繩子的不斷編織』的想法,是無可脫逃的,因為無論你去挑戰它,還是挑戰不成而接受它,都是在這個不斷辨析的過程中,包括現在每一秒的措辭和對待新的事件新的情緒新的想法的態度。左手與右手搏擊。你『出離』它的方式必定是放下對這個想法本身的任何琢磨、用力、focus,才能夠跳出三界,但其實你並沒有真正地處理它,因為這種出離的方式本質仍然是五股繩之一,屬於放下、接納、寬容的那一股。所以出離與留下其實是同一的。真正的不糾結就是,我真的不去糾結我是出離還是留下,或我相信根本不存在分開的狀況,我最舒適安然的位置就是既出離又停留,不黏不脫,羚羊掛角,大概就是這樣吧。」
五股繩編是最後的總結,但它們不是一開始就同時出現的,如果我從頭回顧,應該能夠看到,每一個思維/態度是如何出現,被拿進來檢驗,也親身去試驗我能不能做到,最後才組成的。
其中最難的一關,是一種非常私人的情感偏好(在此先隱匿不言),因為我不確定它屬不屬於負面情緒,它會不會將我帶入深淵,它看似和自律掛鉤,但我不確定它是不是能夠真的幫助我維持清明,抑或是它是一種慾望邪神。但在謹慎的猶豫中,我最終決定相信自己。沒有人可以給我答案,我就信我的直覺。這是我生來如此伴隨著的特質,我相信它不會害我,它就是我本質的一部分,我相信它就是相信我自己。於是我嘗試了,我順暢地流過了那一段旅程,我更徹底地沒有罅隙地擁抱了我自己啊。只有這種考驗親身經歷後,你才更真切地深入地接受了無正面/負面二分法的這種融會的觀點。
第一關,是做出決定:對意識的堅持。這本身也是一種念頭,匹配的道德情感動能是「果決」(用佛教術語是叫勇猛精進來著)。
一開始領悟到這可能不是一場散漫的旅遊,而是一場自我拷問、自我測驗、自我挑戰,我是很慌的,有點慌吧、因為也儘量在讓自己不要去緊張,覺得我還沒有做好準備,覺得我的meditation確實很久沒有做了,能力都下降了,覺得自己就要滑入羞赧的情緒了又開始擔心這是不是負面情緒。我還在詢問朋友,問我的意識能不能一直連續,還是會中途斷開,我還在思考「嗑藥作為一種修行契機」這個猜想是不是對的。然後我就忽然想到我可以自己測試。如果要測試,那麼第一步就是我要信任自己,我即使彷彿在昏昏的大海中也要獨立起來,你不一定總是有能力去獲得溝通和幫助,不管是因為你自己的處境,還是因為外在世界的他人能否來協助你。總有一些時候你只能求援於妳自己,依靠妳自己,信賴你自己。就是在那樣的時刻我決定去相信自己,去迎接這個挑戰,相信自己可以穿過,相信自己的判斷力,也相信自己的意志力,自己心智的能力,這是對自己身體的信任。我想起來阿凡達的成年禮,大概大概也是這樣的東西吧。我也是一樣穿過了這個撕扯熔爐的考驗。並且回頭看你知道熔爐不過一個幻想(但同時那些思維世界又那麼切身、真實)。
於是身和心都放定下來了。但不是放鬆隨意漂流,而是,當我每一刻有想到新的東西,我都仍然毫不放過地去審視和判斷,做一個我確定我想要、也願意承擔後果的選擇。所以我要「醒來」(睜眼)的時候就會醒,要起身就會起身,要長久地站著等待就可以做到。這是我的一念靈明,一直緊握在手心。但當我判斷我想到的事情都做好了,要放鬆躺下時,我就要有足夠的信任,去信任床,信任感覺,不再不安地搜腸刮肚,我知道我一直在擔心會腰酸背痛,但是盡人事聽天命,你只能在想要調整時凝聚起心神來做調整,但是你無法抓住那個確定性,向自己保證有一種做法是醒來後一定不會腰酸背痛的。我覺得,腰酸背痛如果必然要發生,那就是我這趟旅程的一種難以逃避的結果。無論我是帶著什麼樣的心理準備程度進入這個旅程,它的timing是我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做的最好選擇了,我便無怨無悔,接受現狀,去接受這些風險、不確定性。
眼前畫面是一路繁花,但我知道我做了選擇,我不會一路自在欣賞萬花世界。我知道那也可以是一種選擇,但我只是做了我自己想要的選擇。
我知道自己的limitation。會有錯過,會有可惜,沒看或看到了沒紀錄。但又如何呢。我並不是說,因為萬法皆空,就一定每個人要選擇修行,去摒除誘惑,朝著「理性」目標前進。但是我曉得我選擇的路,是要通往清明。像青白瓷,滿地清白。
要勇猛精進,便也是意志力的考驗⋯昨晚對於身體的最大一關,我記得,是拿水杯要去刷牙。我大麻生效時別的睡前事務都做了,只差刷牙,但想起來的時候,朋友正在洗浴,我需要等待。雖然high了,但仍然要刷牙。因為要乾淨,要做對的事,要善始善終。於是我在昏昏中抓住一切清明的縫隙去思索有助於保持清醒、完成刷牙流程的辦法,想到的我就會去做,行動力比沒嗑藥前還高,還堅決。我站在桌前,手杵著桌子,牙刷牙杯要在視線中間,勉勵自己睜著眼睛。我的意識仍是在黑暗的波濤裡,斷斷續續的,但我會堅持讓自己的長線目標考驗完成。
所以你領悟的義理雖然是佛家的,但如何處之,八千法門,你還是注入了一些儒家的東西,走得是儒家給的門徑。J人的堅持。不管再累,再難,再迷糊,等待再久,都用那個意念堅持著。
但需要的還不僅僅是意志力,還有一些更大的勇氣,事關接納,事關對自己的形象的放下,可以徹底地沉進泥土裡的。因為在藥效狀態下堅持去做一件事,可能帶來其他難堪體驗。比如當朋友走出來,也許會看到我此刻的狀態——為了留一線意識來記得去刷牙,而放鬆對我的身體的控制,讓它隨著音樂或迷幻的力量而波動(但這種身體的不由自主的擺動,可能也只是一種幻覺,我後來詢問朋友,她說我的身體並沒有動得很明顯)。總之,為了你的目的,你可能要承擔一些其他的成本,艱難,就包括這種尷尬感。有選擇有得失是這樣的。但我要完成它。
並不是以一種前現代的方式去認定某個做法一定是對的。「一定要刷牙。」而是有意識地主動地為自己選擇一個合理的考驗。是合理的是因為我本質上相信刷牙是重要的,不刷牙是有害的,有了這種最基礎的善惡好壞判斷,就可以練習堅持下去。同時也是借助它來做意識的訓練/考驗。
此外,要很精進地細微地審視想法和念頭,以高標準去探詢幽微,你會害怕這很累,你會害怕這讓你從此睡不著覺。但一來你需要勇氣,決心,去迎接,去承擔,去採納。二來你也需要一種徹底的,對自己和對宇宙的信任,你能交出一切,但同時你也相信交出了一切的你仍然會平安、安全、穩妥。後者並不是對於前者的前提條件,二者是以一種玄妙的方式共構同存的。
也是對身邊的朋友的信任。回頭看我原本可能不知道我需要給出這麼大的信任,但我也不會後悔。因為她之於我大概是有這種potential的,這種信任程度的potential。同時我又在選擇一條讓自己更赤裸裸的、敞開的、不羞恥的、完全接納自己的人生處世之道,所以無論命運讓我在誰面前「失態」,我都會接受它。因為你知道那些到底都是建構的。冠冕堂皇,社會禮儀,social norms。都只是建構的。所以不怕自己身陷在泥土裡。泥土只是被social norms定義的。
除了建構論,我昨晚的思維大熔爐也加入了pragmatism的東西。就是五股編繩不斷擰結著前進的這個「意象」,這種相信自己、沿著自己腦海裡的這條繩不斷前進的態度,不用擔心任何一個繩股太用力而拉走自己,因為你總是會往下一個移動,你要不耽溺也不恐懼,只有不恐懼才會不耽溺,事物和妳自己,都是在這種不斷不斷的多面辯證當中行進的。不用一步到位也沒有唯一的真理。
我對自己的信任,也包括了,我醒來後會記得所有的思辨,所以在trip裡我可以不把所有想法說出來。言說過程要動用肉體,而肉體是在另一條時間線的,肉體是被藥物影響所以遲緩的,它會拖慢我的思維,阻隔我的思緒,讓我走神,所以深度冥想是要靜默的,要停留在自己內心空間下功夫,要信任自己的成長和領悟會留下,而無需汲汲營營地挽留一時一刻的光怪陸離、綺麗誘人的念頭(或者你很害怕失去、害怕忘記的那些發明創造)。
在大麻旅途裡,我出現的所有想法觀念理路,都是原先就有的,只是重新整合了;我經歷的各種自己有意選擇的身心體驗,也是平時就有過的,譬如忍耐疼痛,接受不確定性,坦承暴露自己,誠實面對內心,抵抗睏意維持清醒。也許唯一沒有過的,就是抵抗身體的幻覺,去信任自己會平安渡過,雖然沒有能力區分什麼是幻覺什麼是真實,但是我信賴自己能夠渡過。我想起了還在SY的時候,因為睡得很不好、脾氣很差的那一天,我在害怕自己失去對自己的意識的掌控力,於是我推卸了自己的責任到室友身上,我覺得我無法保護好自己,對方就應該要保護好我。也許昨晚,就是對於我沒有渡過的那一關的重新考驗。這一次我挺過來了,我也知道了原來我是有能力的,那麼以後我就不會再推卸自己的責任了吧。不僅是要有能力和決心去承受接納那些你選擇了的,也要有信心和捨身一躍的勇氣去承擔那些你沒有選擇的、你看不清的、你無法提前預知的。並相信在那種狀況下你仍然可以做到你的最好。不要放棄自己。
也許不能斷言。還不能。或永遠不能。但我想這段旅程帶出了一個更好的版本的我自己,內心的。思維體系的整合。又加上某些心智能力的最精密結合。似乎,我比以往都更清醒,記憶力更好,行動力更強,雖然身體層面的狀態似乎有限,但是思辨能力和自控力卻在高峰。(道德和友善度大概也是)但你無法一直依賴藥效後的路徑依賴。你要勉勵自己持守下去。即使是不容易做到的時候。為什麼呢?除了這個思維螺旋帶你度過這一場考驗後你形成的信任之外,還有什麼原因呢?又似乎不需要原因,它就已經長在我身上了。不假外求。
意想不到,但即將三十歲的這一年,來獲得這種體驗,我覺得很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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