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的反應
浴室的燈亮著,白得像某種被霧氣軟化的晨光。
水龍頭還滴著細碎的聲響,彷彿正在提示:這裡,是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世界。
她跪坐在他面前,膝蓋貼著柔軟的浴墊。電剪放在掌心,那微微的嗡鳴聲比她的呼吸還輕。
他則坐在簡單的塑膠凳上,腰背比平常挺,像是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準備又並不完全足夠。
「放輕鬆。」她抬眼說。
那語氣,是夫妻間才能有的、熟得像織在日常裡的溫度。
他點點頭,但從喉結到耳後都透露出不尋常的緊繃。
電剪落下時,她的手指先輕輕碰到他的皮膚。那不是刻意的觸碰,只是為了確認角度。
但就是這麼一下,他的肌肉輕輕收縮。
「會癢嗎?」她問。
「還好。」他說,可聲音輕得像從胸腔裡漏出來的氣息。
她低下頭專注地修剪,毛絲與細碎的絮屑落在潮濕地板。
每一段被除去的毛絮,都像是某種界線被重新畫過。
她的指尖細致、乾淨,動作帶著他再熟悉不過的溫柔,但因位置太靠近,他反而因此無所適從。
電剪震動的觸感沿著皮膚往深處傳。
不是痛,也不是癢,而是某種介於溫度與電流之間的微弱刺激。
他努力不讓自己想太多,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但身體卻像脫離指揮。
她察覺了,卻沒有立刻說什麼,只是停了一秒,像是讓他喘口氣。
「你真的很緊張。」她終於開口。
他想反駁,可她的眼睛那一瞬間抬起——清亮、帶笑、又帶一點他無法抵抗的安定。
他只好像被逮到似地移開視線。
「這很正常啦。」她語氣溫柔,但帶著一種她自己可能也沒意識到的調皮。
「我沒有——」他本能地想為自己辯護,但越講越覺得自己此刻的反應根本無從否認。
於是他閉嘴,耳朵燒得像被燈光照亮。
她接著工作,手勢穩定,有時會用指尖撥開皮膚旁的毛髮,那非常輕,非常細的觸碰,像是意外落在水面上的花瓣。
他呼吸開始亂了。
不是喘,而是太小聲、太短促,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洩露什麼。
她發現後微微後仰了一點,像是在檢查她工作的成果,同時也讓自己與他保持剛剛好的距離——既不逃避,也沒有逼近。
「你這表情……」她忍不住笑。
「嗯?」他低頭,看不到自己的臉,但能感覺到血全部湧向臉頰。
「像在接受什麼神聖的儀式。」她輕聲說。
「這本來就…… 某種程度上算吧。」他尷尬地咳了一下。
她笑著搖頭,又靠近,翻開皺摺的皮囊,繼續剪最後的邊緣。
她的手臂與他的腿擦過的瞬間,他幾乎不自在地往後縮了一點,但又意識到縮開似乎更奇怪,只好硬生生忍住。
「好了。」她終於把電剪關掉。
浴室回復到只有她的呼吸、他的心跳、還有水滴聲在背景交錯。
她拍了拍他的膝蓋:「站起來看看,我覺得挺整齊的。」
他站起來的動作看似平常,但她一眼就看出他仍在極力克制那份不受控的反應,甚至比剛才更難掩飾。
她沒有笑他,只是站起身,替他把掉在腿上的細毛拍掉。
她的手掌在他大腿外側輕輕掠過,那動作理所當然,但他卻像被點到開關似地全身一震。
她看著他,眼神沉了一瞬。
不是戲弄,也不是刻意勾引,而是一種比語言還坦白的對視。
「你啊……」她柔聲說,「身體比你嘴巴誠實多了。」
他吞了口氣,無法否認,也無法隱藏。
只有喉結動了一下,像在努力把某些情緒壓回去。
她沒有再往前一步,只是伸手把他的浴巾拉起來,輕輕蓋到他腰間。
那個動作像是在收尾,卻比剃毛過程本身更曖昧、更沉。
她抬眼看他,眼裡有光暈開。
「下次想提前說也可以。」她說,「我會剪得……更慢一點。」
浴室的蒸氣在兩人之間悠悠散開。
他閉上眼,深深吸氣,再睜開眼時,只能用一句輕得快被水滴蓋過的聲音回答:
「那我可能……更受不了。」
她輕輕一笑。
而某種微妙的緊張與甜意,也在他們之間悄悄發酵成一種新的默契——
像剪下的細毛那樣輕,卻真實落在兩個人的呼吸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