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体面

那会儿我决定报警举报一直以来性骚扰我和我的室友和朋友的寄宿家庭男主人。

远在澳洲和日本的几名女生都愿意和我一起作为证人提告，我为了找到更多证人，在微信上开始联系更多经历过此事的，在当年和我一起合租在寄宿家庭那里的女生朋友们。

其中一个和我同为山东人的女生，认为自己当时的确经历过侵犯，但不知道为何态度一直都是极为冷淡，后来就不回我信息了。

与她通信后，和她有关的一段往事也浮出了水面......  

寄宿家庭男主人的姐姐炒房发家致富后，住在比寄宿家庭好不知道有多少的房子里，每年圣诞节都邀请我们去她家的party，一起吃饭、玩游戏、互送礼物。

我那时已经连续去了两次她家的圣诞party了，第一次是感到自豪、新鲜，但往后的每次去都会感到烦躁和厌恶。

富有的人对待普通人是真的很少有人能忍住不散发身上的那种讨厌的优越感是吗？他们身上经常有种比狐臭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他们说话时的语音语调里都是傲慢。

有次这个山东室友和我一起去参加他们的圣诞party，山东女生带的礼物是一套中国的筷子，我忘了我带了什么礼物去...我不是很想想起，因为我不是一个大方的人，我对自己为曾经讨厌的人花钱这事一直是很容易耿耿于怀的。

男主人姐姐的女儿们是那种特别招人烦的无脑西方人，真是服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那种，在宠爱与丰富的物质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年轻白人女性？她们的脑子像是被门挤过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好莱坞无脑爆米花片看太多了，导致她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屎壳郎滚过的大粪，圆不溜秋但巨臭无比。

Secret santa抽到我室友的筷子礼物的人，就是这帮年轻女孩的其中的一个。

她打开包装后发现是套筷子后，脸一下子就垮了，说：who the heck is still using this freaking stuff?

我来翻译一下，意思就是：谁现在还用这傻缺玩意儿？

我反正一直以来都是个暴脾气，说话直来直去脑子里面缺东西，我想都没想直接说：bro I'm right here! Do I need to introduce myself again? I'm from China and WE are using these freaking stuff every single day!

我再翻译一下，我说的是：哥们我就在这坐着呢，我需要跟你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吗？我来自中国，我是中国人，我每天都在用这傻缺玩意儿！

我有错吗？我现在还在反省，我是不是有错？

当时所有人都表情尴尬地看着我。

事后被那个山东室友说了一顿，说她也觉得那个女生不对，但是她认为我不应该当面那样说，她觉得很不体面，那样弄的大家都很难看。

我因为这个事内耗了好几年......

我这个室友平时温文尔雅，是我羡慕的那种“情绪稳定”的淑女，我一直都想成为这样的人。

但我还是想不通，别人种族歧视，侮辱我，她自己都不体面成那样了，她说那话的时候表情扭曲，语气嘲讽。

我工作后遇到的别的西方人歧视我的时候起码扑克脸没有表情，我把他们当成没有生命的机器人、空心人就行了，可她一脸傲慢，表情语气那样生动，我还不能当场怼回去？

我知道买那筷子礼物的是我室友，可能她觉得我在多管闲事吧。

我事后还问过她，说那你觉得我这样做不体面，你认为怎样做比较体面？

她说她会选择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我当时二十出头也是很年轻，我听过之后好像就没有再问了，可能是听她这样回答过后有点懵，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来我也有在想，是不是她觉得自己英语没我好，无法做到反应那么快当场反驳，又或者她可能根本就没听懂？因为后来她有问我那个人说了什么导致我那么生气？因为我也是在那住了一两年英语听力才能勉强跟上，而且新西兰人口音又重。

但即便如此，她如果真的没听懂，也可以直接跟我说啊，我印象当中她当时就只是批评我处理方式不体面，没有再讲其他的了。估计中国人嘛，跟自己的同胞承认自己英语不好这事，也会让自己觉得丢脸，不体面...

......

后来那西方女生在那些大人的调和之下，主动过来跟我说话，说她特喜欢我，希望以后能和我一起玩，说想经常能够见到我。我说好啊，留个联系方式？她说她让寄宿家庭帮忙联系就行。我说好啊，何时？她说你等我联系你吧......

我都离开那个寄宿家庭八九年了也没见她联系我，何苦呢？

......

我知道我是个从内地来的，以往发的疯造的孽不胜繁举，我对我自己人格的低劣与人性的龌龊是有一定认知的，但她那样说话就对吗？

他们一家明明对我们嫌弃的不行但每年过节都要我们去，我们不去还不行，去了又羞辱我们，这样假惺惺地做人，就对吗？

后来寄宿家庭女主人受不了了，有年圣诞节跟男主人大吵一架，说无论如何都不去他姐姐家了，我力挺她。那之后他们就再没去过他姐姐那过圣诞节，平时的来往也变少了许多。

寄宿家庭男主人，他姐姐，还有那个事后训斥我的山东室友这些人......我不知道为何，如今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每当我想起这些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几个大字就会开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想在这大言不惭地批判任何人，我就在这里说说我自己好了。

......

我记得有次我回国，我妈带着我去济南大观园的一家餐厅吃牛排，我们在门口的饮水机那里接水喝，走回座位时，我妈不小心绊了一脚，水撒了一地......

我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水杯，又去给她接了一杯，回到自己的座位时，服务员已经将地打扫干净。

我入座后我妈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她说：你出国历练一下还是好的，现在不那么爱面子了，以前我要是这样，你早就发火对我破口大骂了。

我当时震惊地看着我妈，愧疚地说：我以前做人竟然这么恶劣的吗？  

......

我妈是那种每次和我还有我爸出门逛街或者散步都会和我们起冲突的人，我和我爸闹矛盾了就会冷着脸不跟对方讲话，憋到回了家再继续吵，但我妈不是，我妈会原地趴在地上大哭大闹。

我和我爸都快要被逼成PTSD了，我爸说没结婚以前我妈更过分，有次在我爸教学的学校操场，半夜脱光了衣服大叫——你们就说谁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镇定或是对她袖手旁观，我们都是原地投降只为了她别再丢人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常年被我妈这么搞，已经被弄的应激了...

我应激的方式就是非常过分地要求有关于自己的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十分的体面——因为我不想活的像我妈，一丁点都不行。

比方说我在公共场所一定不会大声说话，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就忍着憋着，到家了再发泄；我与人相处也已经到了过分追求独立的地步，在遇到了棘手的时候后，我讨厌向任何人求救，我会把别人对我的帮助和好心一一记下来，然后只要有机会，就会原封原量地报答回去。

总之我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不体面，于是在那个山东室友斥责我，说我不应该在听到了让我不舒服的种族歧视话语后，就立刻反驳回去这事之后，我内耗了好久。

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够追求体面了，但我还是让她还有我的寄宿家庭丢人了。

......

写到这我觉得我一直以来内耗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当场反驳那人种族歧视的人只有我一个，整个圣诞节party上只有我和我室友是亚洲人，我们被二十几个西方白人围着，本来就属于少数群体...

我出国的时间比她长，经历的种族歧视太多了那几年，所以对这样的事是比较敏感的...

就算筷子是她买的，我多管闲事，但当时那人的言论已经上升到种族歧视了...同为中国人，且每天使用筷子的我，当场反驳几句就说明我不体面了是吗？

我妈这种喜欢在公众场所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的人有很多，这个社会把人逼到了这个份上，我应该质疑这个社会，努力试图让我妈理解这样做事不对，而不是歧视、嫌弃她，还整天动不动就劈头盖脸的训斥她，这事我做的不对，我向她道歉。

同样，种族歧视、恶意中伤少数民族群体的高傲的白人有很多，他们应当被人告知他们生来就有priviledge，这是上天赠予的，他们应该多行善事，谨言慎行，而不是在犯了那么愚蠢的错误之后，还要被你这么个受害者替他们脱罪，理由竟然是可笑的“这样做不体面”？

我在新西兰与这些体面的西方人相处的太久了，现在对他们是无比的厌恶。

讲真话就永远代表着不体面，每天在那边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在帮助别人，但其实已经傲慢、自私到一定地步了。

......

西方社会有太多值得我学习，在让我逐渐变好的地方，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觉得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我，学到了太多太多。可我不能因为他们的社会比我们完善太多、先进太多，我就不能提一点建议，在自己觉得不舒服的时候，连当面反驳都要觉得自卑、不体面吧？

西方有西方对的地方，东方有东方好的地方，西方的民主自由，搭配上东方传承千年的中医和药学原理，这样的世界难道不会更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歧视，要仇恨，要傲慢，要无知无礼呢？

......

我知道这篇我写的有点情绪化，不知道为啥就是越写越气。

可能是因为我内心深处一直很喜欢那个山东室友，因为我从没见过她生气、发飙，说话不体面过，因此我一直把她当成是一个值得学习的榜样...

但现在我一想起来生命中遇到的这类“体面人”，我就会感到一股凉意和冷意。

我觉得体面应该不能跟冷漠挂钩吧？体面人应该也不是指那些遇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所谓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们吧？

一个人为了自己认为对的事和道理据理力争，哪怕到头来发现自己坚持的事是错的，你可以给她指出来，说清楚你认为这里面她觉得对的事的内核哪里错了，比用“这样做不体面”就把人给打发了要好很多吧？

#体面 #种族歧视 #文化差异 #面子问题 #中西方文化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