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83）

我不願意讓自己一直糾纏在這些想法中，於是就吹起口哨。

但這口哨聲，又不同於從前吹過的任何一種，仿彿一種深沉的呼吸。

當我吹起來，我的心情舒暢，開闊得像大風天打開的窗子，砰嗙作響。但若是忽然中斷，我又覺得十分憋悶，簡直要像一灘被太陽高溫曬化的口香糖，既噁心，又難以清掃。

也許這都是什麽錯覺，只是咖啡喝得太多了，我大概忘記自己只是一個人類，而非如U一般的機器人。

有人在街上躺着，就像我曾經躺在那裏一樣。

我輕輕走過，并沒有去好奇看看他的樣子。這個睡着的人，頭蓋着衣服，兩臂抱着自己。也許他還沒睡着，只是打算在這個時候睡去。

但這又能如何呢？

我也曾經這樣，并沒有得到任何更讓人驚奇的轉折。

我吹着口哨，大聲呼吸，就那麽一路前行。

沒有U的日子，也沒有其他任何人，老鼠草吉是我剛想起的名字，但這個人卻早已消失。也許是在宇宙的某一個點，也許是在就要趕上我的某個過去。而艾爾·賈斯廷呢？我想起他，就會覺得自己想錯了他的名字，但他的樣子卻沒有錯。這和阿吉的回憶，真是完全不同。

當我做夢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很真實。

但我醒來以後，卻和莊子一樣，仍會覺得那份真是，襯托得現實猶如夢幻。

這並非我喜歡在夢裏，還是在夢外，而是我在面對夢的時候，不是過多，就是太少，——而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很久。

腳步在街上，踢踏作響，我仿彿用口哨來譜曲，而腳跟則打着鼓點。

一盞街燈慢慢走近，又與我擦肩而過，漸漸留在我已經路過的角落。

一臺機器閃着光，似乎眨了一下眼，然後又故作冷漠的再不言語。

一個人駕車而過，冷冷看了我，就像機器。

一種轟鳴的聲音，在天空中隱隱傳來，可仰頭看去，只有厚厚的雲層，別無他物。

我是一個人。

剛剛喝了一杯咖啡。

我剛剛告別了一個人，然後和她說了再見。

當我走累了，真地坐下的時候，我忽然發覺這一天，自己什麽也沒有做。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心裏覺得有一種滿足。

絶大部分時間，我們會感到驚訝恐懼，都只是因為不夠習慣。習慣是個壞東西，但誰也難以抗拒。總有一天，我們會對所有死亡，都變得習慣。那麽在死亡之下的一切事物，就再也無法引起我們的驚訝和好奇。

說真的，人害怕機器這件事，真是毫無道理。

就像一個父親害怕自己的兒女，希臘神話裏似乎便提及這樣的一個故事，因為父親的永生，所以不希望兒女來取代自己。機器也是被創造出來的，它們從未說過，來創造我吧。

我想，U也不會拿起一本書，然後期待這本書，忽然對自己說，快來讀我吧。但那些離開地球的人和機器人，都相信這一點。他們這樣選擇，也許正是因為他們接受的訓導，只留下了這一個選擇。

當一個人對你說，你別無選擇的時候。

你能怎麽回答呢？

無論回答什麽，都將做出選擇，而這一決定，正是別無選擇的證明。

我想了很久，也曾和教授討論過這個問題。

「無解。」她說。

我躺在街上，看着什麽也沒有的天空，卻記得另一個作家，他也沒有回答這樣一個問題，而只是開着玩笑。也許是因為他的主業是醫生的緣故，他只會認為，愁眉苦臉都是病的引子，唯有開心起來，才是最好的健康良藥。

我停下了口哨，但沒有因為憋悶，有太多的反駁。

「省省力氣，笑！」我想。

於是，在睡着前，我翹起嘴角，試圖給出一個更完美的笑容。

這樣笑，真地安慰了我。

我睡得很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