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90）

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但毫無疑問，相對于這個被遺棄的地球，奇怪的東西，才符合人們習慣的常理。習慣可以塑造一個奇怪的世界，然后那些不奇怪的，就慢慢被定義為「奇怪」。語言和代表的事物，并沒有太過牢靠的關聯，就像我們腳下的大陸，一直漂浮。

我覺得自己從現在的第一口呼吸開始，那么從前的一切，就會如同夢中。

但我既然沒有忘掉所有的夢，那這個開始，就還沒有真正開始。

教授說過：「結束之后，才有開始。」

我問：「然后呢？」

「另一個開始，屬于誰，還不一定。」

「那也很好。」我那個時候，還笑著說。但如今回頭看去，已經能發現深深藏在我背后的那道陰影，仿佛哭泣，又像是唱歌。

我決定再往前走一走，那里似乎有更高的建筑。

慢慢走近，卻只是一座廢鐵和垃圾堆疊的小山，猙獰，刺目，卻又有著笨拙的自由。

我打算爬上去，但爬到一半，就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感到一陣心悸。我望了望腳下，是深淵和尖銳的垃圾。我很后悔爬上來的沖動，但除了更努力爬上去，并沒有其他的選擇。現在退下來，一樣危險。我于是更小心，但也有一種掉下去的沖動。據說，每個站在高處的人，都會在一望無際的天地間，感到一種躍出的沖動。所以恐懼會幫我們保持安全，心跳加速，內心害怕，或是軟手軟腳，都只是在保護我們。

我終于站在了最高處，那是一塊機殼的殘骸，雖然銹跡斑斑，但仍很牢靠。

四周沒有任何改變，我沒有因為站在高處，就發現自己有什么不同，而看到的世界，也同樣如此。

我忽然想起那個遠行的咖啡館老板，他制作的咖啡，比它更加永久，會在我的記憶里長存。

我記起從前開飛機的日子，但卻一點也想不起細節。無論是起飛，還是著陸，只有那一種飛翔的自由，沒有被遺忘。我站在垃圾山峰上，仿佛一粒垃圾，與一切能看到的，融為一體。

「沒有什么，不會成為垃圾。」

我看著教授，就那樣看著，很久以前就是這樣。

教授接著說，記憶里話仿佛透出的石子，在水面上蹦跳，激起漣漪。

「一切都會如此。但什么是垃圾？」

我沒能回答。

她繼續說：「別想了，先睡一覺，讓夢來告訴你。」

「夢告訴過你了嗎？」我從回憶中醒來，自言自語地問。

教授沒有在過去回答，也沒有于現在回應。

此刻，只有我自己，再一次從垃圾上爬下，像開始一樣艱難，也像開始一樣，充滿無數可能。

當我回到地面，其實感覺不到任何漂浮。

那個騎著馬的怪老頭，再次跑了過來。他繼續說著聽不懂的話，然后跟著我，聽我說一些他同樣聽不懂的話。也許每個人的回憶里都有這樣一個怪人，曾經遇到，卻再不相逢。

夢開始以后，就不再告訴我們誰是真實。

我只能憑著感覺，和這個怪老頭一起走下去。

那匹馬跟著我們，似乎因為沒有其他事可做，就只能這樣跟隨。

目睹的東西未見得都是真實的。

我想，說這句話的人，說的很對。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