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isperdown 夫人 08
診所一樓原本用於接待的客廳,周末這天被清出一角。Elias將椅子一張張挪開,留下一圈靠窗的沙發與幾張柔軟的靠墊。他不想讓這裡像講堂,更想像這裡是一個夢的搖籃。
桌上鋪了一層灰藍色的羊毛毯,擺放一些空白的冊子與鋼筆,像是儀式中的必需品。他未掛醫生袍,只著樸素西裝,眼神裡沒有以往的審視,反倒多了某種溫柔的期待。
窗外倫敦初春的光靜靜灑入,空氣中還有玫瑰與煙草混合的味道。
「這不是治療。是平等書寫與對談,曾有一位老友夢想這樣波希米亞式的聚會,我想我們也可以在倫敦試試。」他開口,語調低沉:「這裡沒有要被分析的話語,只有想被記下的聲音。未來每個月都會有一次這樣的聚會,想寫、想讀、想安靜地坐著聽都好。我希望夢可以被自由的談論。」
沒有人問起那位老友是誰,但波希米亞式的聚會似乎也引起這些貴族們躍躍欲試的心情,開始有一位男士輕輕舉手,說他夢見自己是一個走在冰面上的女孩,身下是無盡的水。另一位說她常夢見自己在一個看不見鏡子的房間裡梳頭髮。Elias只是靜靜地聽,偶爾記下只言片語。他不尋求解答,只為每一段夢給出同理的撫慰。
那天的茶是Evelyn曾跟他分享過的茶調飲,不是那麼正統的英式口味,卻混出了一種思念,在他未說出的名字與無聲的記憶之間流淌著。
巴黎的夜沒有倫敦那麼多霧,但迷茫雙眼看去竟仍是層層疊疊的幻影。
Evelyn穿過蒙馬特狹窄的石板路,腳步不急不徐。手中那張畫廊策展人遞來的小紙條,上面只有:「夢中的畫」而Félix草寫的簽名在後。
畫室就在紅磨坊後街的一棟閣樓裡。她推開門,暖氣與香料混著的空氣撲面而來。壁爐裡燒著葡萄藤木,牆上掛滿未完成的畫布與詩句。法語、義大利語、德語與英語交錯在空氣裡,如同那些畫作一樣,混亂、奔放、飽滿的情緒像是要從牆中能掐出顏料般的生動。
身邊的Polly朝她眨眼:「不騙妳吧?這裡,可是醞釀自由的酒窖呢。」
幾日前,Evelyn還在維也納
那天她去城中郵局取信,途經一間畫廊時,剛巧迎面遇上一位穿著時髦、妝容前衛的女孩從裡頭走出叫住了她。
「你是……Evelyn吧?我們在倫敦碰過幾次,還聊到一場關於夢的茶會。我後來就回巴黎了,妳可能不太記得我了。叫我Polly。」Polly友善的伸出手,Evelyn略略微蹲行了禮,Polly反而一手搭上她的肩:「我們無須拘泥禮節啊⋯⋯」
這場突如其來的熱情讓Evelyn微微一愣,卻也不由自主被對方拉入咖啡館,一聊便是一下午。Polly談起巴黎的畫室、蒙馬特春天的光、那些夜晚未盡的畫家們,與正籌備的女性主題展。
「現在的巴黎,不只是畫風景、畫人,而是讓女人畫自己。維也納太靜了,不適合妳。我幾天後出發,一起走?」Evelyn沒立刻回答。但那晚,她輾轉難眠。隔日清晨,她寫了封信給姑姑,就這樣,冬末的維也納仍靜默如夢之時,她已步上初春天的旅程。
「他們不是那種只畫裸女的畫派,」Polly語氣裡有種不屑,但卻有極大的吸引力讓Evelyn專注在她那閃亮亮的眼眸中。「這裡的藝術是關於身體的權利與記憶的圖像。」
Félix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語氣親切又帶點驕傲、率性的髮披在肩上,Evelyn習慣了哥哥們的整齊,當Félix迎上前時,Evelyn不由自主的遞上了自己的畫冊,心跳加速,眼神沒離開過這狂野男人皮背心下裸露的胸膛。
「這筆觸太乾淨了,你一直是個乖孩子吧!但妳每一次的收尾,都有掙扎與自由的吶喊!」他這麼說,四目交接的時候,晚霞的黃昏都沒有他話語的絢麗,Evelyn第一次覺得,或許有人看懂了她的筆。
世界在她面前像幻燈片緩緩轉動:維也納的雪、倫敦的沙發、畫中那無些臉的男男女女,好像離她很近又很遠。
Félix為她準備了畫架,指導她捕捉一名女子赤背斜坐的線條,還說:「畫她的時候,記得畫進妳自己。不然那不是真正的畫。」Félix順手撫著Evelyn的肩頭,而女子轉過身來,Félix從皮背心口袋裡抽出幾張法郎,彷彿是一場不言明的交易早已落定。那女子笑得慵懶,手指輕巧地將紙鈔放入身旁的小手袋,就像收下讚賞一樣自然。Evelyn心頭震了一下。沒有任何衣物蔽體,但她卻是那樣的從容自若。
「這不是賣身,這是為藝術,為追求更純粹的自由。」Félix說得雲淡風輕。
那一晚,Félix舉杯,苦艾酒的綠顯得特別透亮:「給靈魂換自由的血吧!」
畫室裡有各式各樣的人們,有穿黑絲、戴貝雷帽的女畫家,也有男模特與評論人。Evelyn聽見各種語言交錯,有人在談自由愛、身體神聖、也有人在談女人該如何「畫自己、而不是被畫」。旁觀的她慢慢地在酒意與語意中融入。Polly坐在她身旁,輕聲說:「苦艾酒會讓夢境說實話,妳聽見了嗎?」
Polly繼續笑著說:「自由就是可以盡情的醉,沒人會逼你要做些什麼。」Evelyn從沒一下子喝那麼多酒,不到下半夜就去畫室裡的盥洗間吐了一回,穿越後庭園走回畫室時,樹叢邊男歡女愛的聲音剛好開始,男人濃濁的喘息聲裡疊了一句細細的聲音:「上次的五法郎還沒給我!」
自由,是她逃離的原因嗎?在倫敦,她只能寫寫夢、畫畫景,在這裡她能直視慾望、畫破碎、畫模糊的界線。她幾乎天天醉倒在苦艾酒、音樂、畫布與自由裡。
這天清晨,Evelyn在Polly畫室的閣樓獨自醒來。春光從天窗灑下,落在她堆滿素描紙的書桌上。她頭有點沉,但這算是來巴黎之後第一次比較清醒的狀態了,她輕手輕腳打開行李底層想要拿出信紙寫信給姑姑報平安,她無意碰觸到放在夾層中的信封時怔住了。那裡原該有她的旅費,還有幾張家族支票,都有沒有了。
她一頁頁翻過日記、一層層檢查行李夾層、甚至把大衣口袋都翻了遍。什麼也沒有。
她沒有哭,也沒有喊,只是坐在床邊,手指蜷在掌心,像是怕自己再失去什麼似的。她不能說出來。她是公爵的女兒,是從來不必問價錢的女孩。即使現在身無分文,她也只能裝作一切如常。
下午,Polly推門進來,臉色透著疲憊:「天啊,」她把帽子丟到沙發上,「Félix快瘋了,主題展沒有金援,畫廊的贊助被抽掉了三分之二,我們沒錢請模特兒了。」
Evelyn看著她的背影,Polly回過頭,笑容懶洋洋的:「我倫敦來的貴族小姐,妳這麼有錢,應該還有點旅費可以贊助吧?還是妳願意,把自己贊助給畫室?」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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