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书】人生转折
其实或许是10天前,我尝试了第一次写这个题目,写出来的内容与我最初开始下笔的想法全然无关,而我只是满怀感恩地保存了草稿,然后告诉自己“现在我拥有一份废稿了”。
今年我二十八,而我第一次尝试写自己的故事、并且在故事还没写到什么剧情的时候就拿给同学们分享还不到十二岁。那以后我既想要写作、又因为恐惧而完全不敢开始地度过了非常多年。十二岁的写作,我也忘记是因为什么开始的了,我还记得我写了什么(我写了自己前一所初中的英语老师和会在下课期间走上讲台对大家大声胡说的男生)、我也记得我拿给什么人看了(是我转学后的班级里一起读言情小说的几个女生),我记得她们读完的时候我心里想“你们肯定不会理解的”,因为那是对于我来说,在另一个时空经历过的、无比真切的人和事。但篇幅上,好像我连任何人际关系都没来得及写,只写了主人公初中入学,英语老师上课和布置作业。
新班级女生刚读完的反应大概是平平无奇吧,没有让我感到鼓励,那时候我的自信心本来就大幅度缩水,从那之后就再也没继续写过那个故事。只记得时隔更久,有女生对我说“你当时怎么不继续写了、我还蛮想知道后续发生什么事的”。虽然听到时只是莫名气恼,现在想来,这一句话对我有很大的意义,好像留下了某种线头。
这中间的时间里,我经历了莫名其妙的校园霸凌(我父母或许有所感知,但从表达过对我的支持/关爱,应该从来没想过应用“霸凌”这种词汇)、父母突然的休学命令、在家隔绝社会关系地待了几个月、换了班级之后好像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很轻松幸福傻乎乎地过着高一、高三因为压力太大几乎每天熬夜看小说(最少的一天只在早晨6点之后睡了半小时),报志愿的时候忽然决定跑去离家最远的省份读大学(虽然高三已经那样子了,还是考上了蛮好的大学,避免了被爸妈骂),很艰难地一个人适应新环境,大二刚开学没多久感觉已经无法承受宿舍的人际关系、只想赶快逃回家,在本校继续读研究生之后,很快地进入了抑郁的状态,也因为各种原因开始负债。在研究生学制的最后半年赶制论文,最后获得学位毕业。毕业之后选了相对还蛮重体力劳动的岗位,在完全不适合高敏感人的环境里上班(虽然我一年后就辞职了)。
当我现在回想这些经历的时候,我会觉得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主题——压力成瘾。而我想写的重要转折点就是,我似乎开始走出压力成瘾的人生了。不过写完我自己也会嗤笑,作为转折点来说,它似乎是太久的过程。
我不知道对于中国小孩是这样,还是对于东亚小孩都会有这样的共通性——在做某件事/在某方面展现出才能之后,还没有认可的声音,就会先有外界的声音说“诶你还可以怎样怎样做更好”。或者甚至不需要你展现出什么能力或天赋,从你能听懂大人讲的话开始,要求和批评的声音就是会重复出现,以比鼓励、认可多得多的可怕比例。更可怕的部分是,某个时候起那个声音更多地不是从外部出现,而是从自己内部出现。然后自己就变成了自己的恶魔,在每一个微小的部分压榨自己。
我读到大学的时候,最困扰我的问题是,我究竟是谁、“我”是什么样子的、我喜欢什么、我的立场是什么、我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感受呢,以及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我的感受。因为父母对我的社会化训练是远早于我长成我自己的,所以世界对我来说有更可怖的面目——作为高敏感人士我有非常多细微的感受、整个人经常感官过载,CPTSD依然在对我奏效,而我父母的揠苗助长教会我的是“伪装成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我不掌握任何诉说我负面感受的方法。更先在地,我认同它们是不值得、不应该被诉说和分享的。
研究生期间,开始爆发的事情是,拉丁语课新来了一位澳洲来的老师。大家一起做练习的时候,我本来是很踊跃积极的类型,他可能是希望其他学生更多参与进来(其他男生就是很不积极、也可能是因为对英语本来就没什么信心,这个老师又完全不懂中文)、也可能是觉得我积极的状态对他来说过于异常。上课的时候,他会倾向于最后轮到我来回答问题,某次在我回答完了很简单的问题时,他停顿、并且质疑了答案的正确性,过了一会儿之后又表示是他听错了。那节课之后,我没有出现在上课的教室过。好像前两周我还会到教学楼,但我好像就是会绕路,或者告诉自己我可以自学、不去也没关系;再之后就到了上课时间也不动身出发了,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可能会一整天都躺在宿舍床上、没起来过。
在研究方向上,因为导师忽然叫我读很厚的参考书,一本800多页,一本100多页,他还叫我都读英文的。当时一开始是因为第一学年有其他课和相应的课程作业,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读他布置的书。后来就演变成纯粹的进度恐惧,是特别典型的“完美主义--拖延症--心理瘫痪”进程(苏珊·福沃德的Toxic Parents一书中描述过)。恐惧到根本没办法对它进行任务的切分,然后我就开始躲着导师走。这一整个也影响到我的毕业进程。
去年有半年时间我没在工作,在自己租的房子里每天焦虑地空耗时间、逃避我的情绪(主要还是自己对自己表现不佳的批评和指责,出现的方面既可能是我第一次尝试新菜谱没有做得特别美味,也可能是我没有勇气开始自己新读书计划的申请)。某天走在楼下小路的时候,就觉得我好像很爱把情况营造成某种绝地反击。只有在令人绝望的情况下保持冷静,完成看似不可能的任务,才算我厉害。那个时候我没意识到,它是一种充满自我毁灭与自我虐待的行为模式。我只以为我的人生就是需要这个,我就是喜欢这样,非得这样子才行。
和这个极端状态相对的是,而在一切状况很平和的时候,我却根本不敢承担微小的失败可能性,不敢开始尝试。
是今年和朋友聊了非常现实生活层面的困扰、在她和我的对话过程中,我才发现压力成瘾在我生活中成了一个扩大化的问题。她指出我的心理模式几乎不是以“赢得什么”为目标或期待,而只是“失去更少”,以这样子的心态继续生活,并不能使我获得/通向未来我想要的生活。
近几个月听的关于压力成瘾的心理学播客也启发了我,我才意识到在工作方面自己也有压力成瘾的问题。之前在工作岗位上也是,如果这一天有很重的任务量,以及特别多的突发事件,那么在下班时间之前将将把这一切都搞定,对我来说特别值得欣慰,很多时候是在勉强自己的,因为人一般不可能同时做这么多件事,或者不可能在这么多情况发生时保持一贯的状态,而我在强求自己的就是这个。
朋友也有说,我自己讲到的在工作方面得到的锻炼/能力的增长,几乎无益于我目标的事业/方向。当时我觉得这两部分可以分来讨论,但更冷静地思考、更少为自己辩护地话,其实工作方面的这种锻炼,只是喂养了我压力成瘾的机制。
我也很难说清,究竟是什么方面改变了。但我知道,最近我会为了更长远的未来去打算了,我开始贪图每一个心无挂碍的休息日,开始更多地正念参与我的人生,而不只是观察和描述。我确信自己拥有幸福起来的能力和可能性了,虽然现在过于潦草地在描述这个改变和新的状态本身。(虽然说着和压力成瘾告别中,结果其实9月的三日书写压ddl进行中)
听杨翠老师的讲座,很感动、让我获得安慰和激励、后来也不断在我脑子里出现的句子就是“人生是绕路”。比起同龄人,我已经绕了太多路了,此前我因此自卑、感到压力,现在我更衷心地相信它们会是我珍贵的人生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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