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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娜的彼岸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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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靜沒有沉默,她在地球的另一邊繼續發問

鹿娜的彼岸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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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確的選擇,從來不是輕易的選擇。2018年以來,中國的媒體空間不斷縮小,許多記者選擇轉行、沉默或離開,歷史的車輪似乎不再向前,而是帶著灰塵倒退。但柴靜還在。她總是以最平靜的語氣,述說著天下最不公平的遭遇。她不煽情,也不喊口號,但她的每一句話,都讓我這個聽者聽得熱淚盈眶。我感激——感激有人還能實事求是地調查,還能用漢語說出這些故事。感激她以第一手的資料,讓世界知道了當年發生的一切。

一、引子:從一個消失的身影開始

那段影片,只存在了一個小時。

四分三十秒的預告片,在微信視頻號上短暫出現後被刪除,理由是「違規內容」。沒有詳細說明,也無從解釋。那是柴靜時隔多年,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的片刻。一段關於恐怖主義與人性選擇的紀錄片預告,聲音克制、畫面節制,說的是複雜的問題,語氣卻是安靜的。

很多人沒有來得及點開就錯過了。我是從海外平台上重新看到那段影片的。那時我一邊看,一邊往下滑留言。有一句話留得很簡單:「謝謝你還在做新聞。」我記得那一瞬間,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好像某個曾經熟悉的聲音,輕輕從遠方傳來,沒有呼喊,只是平平靜靜地說了句「我還在」。

柴靜曾是我開始學新聞的理由之一。她的語氣總是不快,但句句都是想弄清楚一些什麼——一場病、一場災難、一種不被理解的選擇。當她說話時,不會讓你感到被教育,只是提醒你,有些問題,值得再問一遍。

多年來,她沉默了很久。這一次,她選擇在世界的另一端,用紀錄片回應現實中的暴力與恐懼。不是高聲喧嘩,也不是重返聚光燈,而是繼續做她熟悉的事——看見、記錄、追問。

我寫這篇文章,不是為了證明什麼,只是想留下記錄。當許多聲音消失了,我們總還能記得,那些曾經努力發聲的人,還在某處繼續發問。

二、她曾是這個國家的良知之聲

柴靜進入央視那年是2001年,她二十五歲,還沒有新聞學位,卻已經顯出一種少見的敏感與洞察。她不是一張白紙地走入新聞現場。早在十八歲時,她就已經在湖南當地電台擔任《夜色溫柔》的主持人,憑著沉靜的語調與真誠的語言,成為當時備受歡迎的聲音。二十二歲,她主持了自己的電視節目《新青年》,開始學著將話語從深夜的電波帶到明亮的鏡頭前。

這些早期的經歷,未必耀眼,但卻打下了她後來新聞風格的基礎——節制、不搶話、不預設立場。她在《看見》中回憶,當時她還是臨時工,沒有央視的進台證。常常是剪片子剪到凌晨三四點,再讓好心的導播從東門的鐵欄間接過錄影帶。她回到家時,電梯早就停運,只能一階一階地爬上十樓。她沒有抱怨,只是淡淡地寫下來,像在描寫一段再尋常不過的日常。

在央視的十年間,她主持《新聞調查》、《面對面》,後來又有了自己的訪談節目《看見》。她去過女子監獄、重症病房、礦山小鎮和農村教室;報導過高考黑幕、艾滋病人權、同性戀者的隱痛,也報導過一個小女孩的死與一個女犯的沉默。這些題材在今天的中國電視新聞裡幾乎不可能出現,但在那個時期,她以極強的同理心和克制的語言完成了它們。

2012年出版的《看見》,成為她十年新聞歷程的整理與反思。這本書沒有口號,也沒有總結性的結論,它只是安靜地擺出一個個人物與事件,讓讀者自行體會其中的重量。她寫雙城小學的學生自殺事件,說:「我看見孩子死的地方,覺得疼。這種疼不應該被格式化。」她寫女子監區的採訪經歷,提到那個殺夫的女囚對她說:「我沒覺得你是在審問我。我只是覺得你真的在聽。」

那樣的語言,是新聞記者極少能保有的柔軟。但也正是這份柔軟,讓她得以穿過冷硬的制度表面,看見人性深處的傷口。書裡沒有標語,沒有指責,她幾乎從不談「應該怎樣」,只是一再地提出問題。而這些問題,有時比答案更真實。

《看見》出版當年售出三百萬冊,對一本文字沉靜、沒有煽動性的記者手記而言,是極罕見的成績。但那本書真正留下的影響,不在於它的銷量,而是它所帶來的一種記者典範。那種典範是:不在鏡頭前誇張表態,也不在觀點上搶佔高地,而是在現場,在故事裡,與人一樣地困惑與悲傷,卻還願意繼續問下去。

在許多後來走上媒體道路的年輕人眼中,柴靜不是偶像,也不是「成功案例」,她是一種可能性——在極其有限的空間中,一個人如何仍能保持誠實,並保有對人的尊重。

三、穹頂之下:曾經的巔峰與她的轉折

2015年2月28日,《穹頂之下》在網路上首度發佈。這部由柴靜獨立製作、旁白、採訪、資金自籌完成的紀錄片,關注中國日益嚴重的空氣污染問題。它不依賴央視的播出渠道,而是透過網路平台傳播。短短24小時內,點閱量突破一億人次。許多人把它稱為「中國的真相時刻」。

影片開場的畫面簡單,是柴靜站在黑色背景前,語氣平靜地說:「這是一場我和霧霾之間的私人恩怨。」她講述了女兒出生時被診斷為良性腫瘤,並將這段個人經歷作為她調查污染的出發點。片中穿插了她歷時一年的調查、數十次採訪與實地拍攝,數據豐富,結構清晰,語言平實。

對許多中國觀眾來說,這樣一部能講出真話、又富於情感和專業水準的影片,是新聞理想的一次罕見實現。時任環保部長陳吉寧在公開場合表示他看過這部片,還傳了訊息感謝柴靜。主流媒體也迅速跟進,包括《人民日報》在內的一些黨媒甚至刊登了評論與專訪。那一刻,似乎真有一種可能性浮現:中國的公共議題,也許能透過紀錄片的形式,重新進入輿論場。

但這個窗口,幾乎在同一時間關上。

影片上線不到48小時,各大平台開始悄然下架《穹頂之下》,無任何公告。搜尋結果被清空,原有鏈接跳轉為「此內容違規」。這種變化之迅速,令人猝不及防。與此同時,質疑聲音在網路上升高。有人批評影片引用的數據不夠權威,也有人質疑她過於煽情;更有甚者開始挖掘影片背後的資金來源,認為她與境外非政府組織有聯繫,暗示她「接受美國資金」、「用環保包裝政治議題」。

這些質疑迅速被放大,從對影片的技術討論轉為對柴靜個人立場與忠誠的審判。一年後,她在美國產下女兒,再度被網民批評為「假愛國」、「消費中國」。而這一切發生的速度與力度,都遠超她當時所能預料。

從記者的角度看,《穹頂之下》原本是一場對專業能力與社會責任的回應,卻在輿論與政策的雙重壓力下,變成一場公眾與制度對她的集體否定。中國新聞環境自2010年代中期起愈趨收緊,《南方週末》等曾經以深度報導見長的媒體逐步式微,調查記者不是轉行就是轉身。柴靜的遭遇,不是個例,而是一種走向的縮影:當一個記者試圖在制度與民意之間找到縫隙,往往不是被理解,而是被懷疑。

《穹頂之下》後,柴靜幾乎完全淡出公眾視野。她沒有再出現在鏡頭前,也未接受任何主流媒體採訪。直到多年後,她在海外重新出發,以「陌生人」的身份開始新的採訪工作。

對很多人來說,那段沉默,是失望的象徵。但對於像我這樣曾因她的報導而走進新聞領域的人而言,那不是放棄,而是一次深刻的提醒:在言論空間逐漸萎縮的時代裡,說話本身就變得困難,而選擇繼續說話,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四、離開之後,她選擇了什麼

2017年,柴靜隨丈夫的工作搬到西班牙巴塞隆納。那是她第一次真正離開北京、離開中國媒體圈,也離開了她曾經熟悉的一切。她在後來的影片中提到,臨行前,她將自己過去採訪時穿的幾套西裝送了人,說那是一種「解甲歸田」的儀式。她以為自己可以安靜下來,過一段平常的生活。

但生活沒有如她預想般沉靜。搬家一個月後,巴塞隆納發生了一起嚴重的恐怖襲擊,十三人死亡,超過百人受傷。那是她第一次那麼靠近恐怖主義現場,距離近到能聽見人們奔逃的腳步聲,也近到能看見新聞裡數據後面真正的人。她後來說,那件事深深刺痛了她。那種刺痛,不是來自於恐懼,而是來自於一個長期做記者的人本能的反應:事情發生了,必須弄清楚它為什麼發生。

兩個月後,她開始了調查。語言不是母語,資源有限,團隊人數極少,製作經費來自個人積蓄,她還要學會在異國的環境中與受訪者建立信任。《陌生人》這部紀錄片,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開始的。

拍攝歷時五年,走訪多國,記錄下前聖戰分子、政治運動的見證者、戰爭受害者與移民家庭的故事。她第一次用英語工作,用異鄉人的身份進入別人的生命。但她始終堅守一種姿態——不評斷、不干預、不取悅觀眾。她只是問問題,聽答案,將故事整理出來,像她過去在《新聞調查》裡做的那樣。

在一段受訪者的話中,一位失去三歲兒子的父親說:「什麼時候人們才開始尋找真相?只能我去做嗎?一個死去的三歲男孩的父親?我受過什麼訓練呢?」柴靜在紀錄片裡沒有回答,但鏡頭輕輕地停留在她的臉上。那是一張熟悉卻更沉靜的面孔。她後來說,這句話抽打著她的心——她無法裝作沒聽見。她說:「我是一個歐洲的陌生人,但二十年的職業訓練教給我尋找答案。」

這句話,道出了她多年來的執著與選擇。即使離開了語言熟悉的土地,即使失去了平台與光環,她仍然在做記者。不是因為有人要求她這麼做,而是因為她知道,當有人願意坦白說出傷痛,記錄就是一種回應。正確的事情,也許無法即刻改變世界,但總不能沒有人去做。

在新聞工作早已貶值為輿論工具的年代,在許多優秀記者選擇沉默、轉行、離開的背景下,柴靜用《陌生人》回答了我們另一個問題:如果說出真相不再安全,那說與不說之間,我們要如何選擇?她的答案,是繼續做下去。

五、《陌生人》:她在世界邊緣聽見的聲音

2023年8月13日,柴靜在微信視頻號「歐洲的陌生人」上發佈了自己拍攝五年的紀錄片預告片。她的聲音和畫面再次出現在中文互聯網,距離《穹頂之下》已經過去八年。

這段四分三十秒的預告片,沒有血腥鏡頭,也沒有挑釁語言。它談論的是恐怖主義,是一群在歐洲土壤中走向極端的年輕人。柴靜站在鏡頭前說:「恐怖,要靠神秘才能夠維持。曝光它,它就會失去所有的控制力。」

這樣的說法,並不激進。它既不是控訴,也不是判斷,更像是一個記者的工作態度——如果你無法阻止一件事情,那麼至少應該弄明白它是怎麼發生的。但這樣的態度,在當下的中國輿論場中,卻迅速遭遇寒流。

不到一個小時,預告片便被平台下架,理由是「影片涉及違規內容」。未曾說明是哪些內容違規,也未曾允許任何解釋。下架之後,大量評論隨即湧入她七年前的一條舊微博:「應該封殺她」、「女間諜」、「賣國求榮」、「接受西方資金的走狗」。有些言論來自真實用戶,有些則明顯是經過動員的匿名帳號。

在豆瓣,一位署名「向日葵人生」的用戶發表長文,斷言柴靜「為了獲得西方的認可,主動貶低中國人形象」,並將她比作「黃皮白心」的投誠者。影片的第一集尚未播出,關於她「立場不正」、「操弄情緒」、「收受外資」的定論已經佔滿網頁。

這種現象並不新鮮。在當今的中國社交媒體環境裡,一旦一個人被貼上「立場可疑」的標籤,她的所有過往便會被重新定義。《穹頂之下》當年曾經激起的支持與讚賞,如今也被一筆勾銷。「我從來不喜歡她」、「當年就知道有問題」、「她不可能洗白了」——這些話出現在評論區中,成為一種新的道德正確。

但真正令人感到憂心的,不只是這些攻擊本身,而是它們來得如此迅速、如此無需證據。紀錄片預告片剛剛釋出,第一集尚未播出,結論卻已經形成。不是針對作品,而是針對人。不是懷疑,而是定罪。不是討論,而是聲討。

在這樣的環境中,一個記者要如何存在?不僅不能說出尖銳的批評,連溫和的問題都被視為居心叵測;即便沉默,也會被認為是不夠積極地讚揚。在極化與防衛性的語境裡,連「試圖理解對方」都會被當作背叛。

然而,就在這樣的排斥與攻擊聲中,仍有人悄悄找到那段預告片,並在YouTube下方留言:「得知你還在做新聞,真的太好了。」、「老師還在,這個世界就還有希望。」這些聲音微小,但持久。它們不喧嘩,也不煽情,只是在某個安靜的角落,輕聲說了一句:「我們沒有忘記你。」

六、封禁與沉默的再度降臨

她的書也被下架了。

本月,北京的一家出版公司發出一則簡短的通知:柴靜的《看見》因「品質問題」即刻停止發行、全面回收。通知沒有具體說明所謂的「品質」指的是什麼,也沒有指出書中哪一部分需要被糾正或刪除。就像是一個舊檔案,被悄悄地拖進資源回收桶,蓋上蓋子,不留痕跡。

對熟悉這本書的讀者來說,那不是一本主張激進立場的著作,也不是任何政治批判的合集。它只是一本新聞記者的工作筆記——一段段現場記錄,一次次與人對話的回聲。書裡沒有敵人,只有人的經歷與選擇:一名礦難遇難者的妻子如何撐起家庭,一位女囚如何回憶殺死丈夫的那一夜,一位男孩如何走進自殺的決定。

這樣一本書被認定為「不再適合出版」,令人難以理解,但又似乎在今天的語境中變得理所當然。因為她是柴靜,因為她還在說話。

從《新聞調查》時期起,她就以一種近乎固執的方式堅守著「人」的尺度。在那些宏大敘事與政績報導之外,她總是試圖找到受傷者的位置。2003年,SARS疫情爆發,她七次進入病區,不是為了成為「英勇記者」,而是因為她想知道,病人怎麼過日子,醫生晚上能不能睡覺。她寫道:「不是我看到的多,而是我願意一直看下去。」

而這樣一個人,在今天的中國,被定義為「風險」的來源。

從《穹頂之下》遭到封禁,到《看見》被下架,從社交媒體對她的羞辱,到她個人形象的徹底被重構,整整十年過去了。這十年間,她沒有公開辯解過,也沒有參與任何政治立場的對抗。她只是在異國他鄉,繼續記錄人們的故事,用她能掌握的語言與方法,完成她認為需要做的事。

然而,即使是這樣的「繼續」,也被某些人視為「不夠安分」。她的新紀錄片《陌生人》剛發佈預告,就被舉報、刪除、批判;網絡輿論迅速將她貼上「女間諜」、「西方喉舌」的標籤。一位中國記者,去了解歐洲恐怖主義的根源,在她自己的國家,卻成了一種危險。

她沒有做錯什麼,只是堅持了新聞的基本職責。但在一個只能有一種敘事的體系裡,任何不合群的聲音,哪怕再溫和、再專業,也會被當成威脅。

我們見證了一個好人如何一步一步被推到語言的邊緣。曾經,她的聲音是電視裡最平靜也最讓人信服的聲音之一,是許多青年選擇新聞道路的起點。她的問題從不尖銳,卻總能穿透話語的表層,直指人的處境。這樣的記者,不應該成為輿論的敵人。

但這也正是最大的悲哀——在當代中國,一個記者所能做的,不再是發現真相,而是掙扎著維持被聽見的可能性。

而在我們這些讀者眼中,她不只是記者。她是一種記憶,是一種新聞理想的見證。她讓我們相信:在權力與沉默之間,曾經有人選擇過誠實與溫柔。

如今,她的名字仍然存在,只是不能被公開說出;她的書還被讀著,只是不再出現在書店;她的紀錄片仍在流傳,只是不在她的祖國播放。

但她沒有退場。

在歐洲的一個小公寓裡,在語言不通、資源有限的環境中,她仍然舉起攝影機、打開錄音筆,去問那些她覺得應該問的問題。不是為了證明什麼,也不是為了重回公眾視野,只是因為她覺得那是對的。

而這份「覺得是對的」,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稀缺、也最珍貴的東西。

七、結語:她還在看見,我們不能裝作沒看見

一直以來,柴靜對中國新聞人的影響都很大。很多人,比如我,就是因為她,才選擇了讀媒體專業。

當年還是學生時,我反覆閱讀《看見》,在夜深的時候看她的採訪、重播她的提問。那不是單純的學習,更像是一種指引——她教會我們怎麼看、怎麼聽、怎麼不倉促地下判斷。她讓我們明白,一個記者不應只是傳聲筒,更應是一個能和別人交換眼神的人。

多年以後,她離開了中國,但沒有離開新聞。她現在在做的事情,也許更艱難,也更了不起。她與前聖戰分子對話、採訪俄烏戰爭的親歷者、訪問中共歷次政治運動的見證人、還有那位雙面間諜的女兒——這些都是珍貴而不可能在牆內完成的選題。她也報導了朱令案,訪問了美國外交官夫人莊祖宜。她說:「我是受過訓練的,是專業的人。」

看見她這樣說、這樣做,讓我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希望——原來在這個被審查與懷疑吞噬的時代裡,還有人記得什麼是新聞,還有人記得為什麼我們當初選擇了這條路。這樣的堅持,不是高調的反抗,而是一種不變的坐標。它告訴我們:無論環境多壞,有意義的事情,依然值得去做。

我曾看過她採訪楊斌。那位曾經被體制表彰的明星檢察官,因為提出對司法制度的批評,被排擠出局,最終在海外法學院訪學。他說:「我們之所以一路潰退,是因為過於恐懼。」這句話很重,也很準確。當恐懼取代了信念,連最基本的發問都變成一種風險時,我們距離崩壞也就不遠了。

韓秀也接受過柴靜的採訪。她說,如果每一個中國人都做出正確的選擇,中國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但正確的選擇,從來不是輕易的選擇。從2018年以來,中國的媒體空間不斷縮小,許多記者選擇轉行、沉默或離開,而言論的空間也不斷被壓縮、改寫。歷史的車輪似乎不再向前,而是帶著灰塵倒退。

但柴靜還在。她總是以最平靜的語氣,述說著天下最不公平的遭遇。她不煽情,也不喊口號,但她的每一句話,都讓我這個聽者聽得熱淚盈眶。我感激——感激有人還能實事求是地調查,還能用漢語說出這些故事。感激她以第一手的資料,讓世界知道了當年發生的一切。

人們不會忘記她的報導,不會忘記她記錄過的人與現場,也不會忘記她那種深深的尊重與誠實。

在那個只有一種聲音被允許存在的體制裡,我想起曾經看到過的一句話:

「如果尖銳的批評完全消失,溫和的批評將會變得刺耳;如果溫和的批評也不被允許,沉默將被認為居心叵測;如果沉默也不再被允許,讚揚不夠賣力將是一種罪行。那麼,只允許一種聲音存在的世界,唯一存在的那個聲音,就是謊言。」

如今,她還在看見。而我們,也不能假裝沒看見。

不能假裝沒看見她所記錄的一切,也不能假裝沒看見這個時代對她的對待。

她從未辜負資料提供者對她的信賴。她是中國新聞工作者的良心與骨頭。她從未沉默,而我們,應該記住她,也記住那種願意「一直看下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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