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下午乘著野餐墊的透明旅行
雲移動的特別快,墨鏡濾掉了大部分的雜音,躺在單薄的公園草地上,抱著頭抬頭看著忙碌的天空人來人往的移動,又一陣,我把帽踢的下緣又拉高至下巴,能把體溫更好的循環,同時也能聞到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撒下的香氛,此時的凌亂與剛出門的體面連結在一起。
只有在埃雷米雅的茉莉轉變成雪松,才讓我不覺得自己像個流浪漢,但12度的風,吹起來只有個位數的溫度,我把自己包裹起來,也隔絕了別人的眼光,書看了一半就亂丟在野餐墊上,和可憐兮兮的水壺們躺在一起。
關於徹底執行輕巧這件事,我連毯子都是多功能的極輕防風係矽塗層天幕,載著我往輕飄飄的雲裡飛,一陣又一陣的風,以及隨著角度變化的直射而來的日光,我在週日下午旅行。我連毯子都輕得像空氣附著上薄膜,風一來便浮起邊角。陽光順著雲隙與角度一路追上來,我就這樣被曬、被吹、被靜置在週日下午,一場未經許可的跨越國度的穿越裡,身體幾乎沒有參與,只是被承載著飄移。
我知道這不是夢,卻也不完全屬於清醒。這種模糊的界線讓時間失效。時間沒有滴答,只剩空氣裡光線的傾斜與烘托。人們的對話從耳邊游過,像魚群經過玻璃,不需要理會也不會留下痕跡。
我回神,雲已經換了一張臉。
像是有人把天空的底片拿錯,一整片濾色與結構都對不上記憶。周遭的聲音慢慢滲進來,嬰兒車軋過石子地、遠方野餐墊上傳來笑聲、追逐跑跳的聲音的聲音。風沒有停,但像是學會了繞過我。墨鏡在這裡變得不重要了,我開始聽見雲的聲音,它們嘶嘶地在高空摩擦,好像下一秒就會降水,但不會。
這是十二月的陽光日,在公園的午後光景只要我想,就能依照我的方式,宜人。
我真的沉沉睡去。
天空又換過一次布景,不留痕跡地切換了色階與雲的組成。剛才還是半透的棉絮感,現在變得邊緣銳利、像是光影被刀片修剪過,空氣的亮度也跟著換了計量單位。不是傍晚,卻已經有點黃昏的顏色。
風沒有停,只是放過我了,不再一陣一陣地敲我,而是像在擦拭。我一動不動,讓它像拂塵那樣清理我身上的痕跡,好像可以把那些難以解釋的疲憊,也一起掃走。毯子的邊角不再浮起,只是低低地貼在草地上,像是心跳慢了下來。
這樣的午後不可能長久,但它正發生,我也正被它發生著。時間從一段拍攝錯格率的底片中穿出來,失焦、不完整、卻真實得不容質疑。我記不得我是什麼時候閉上的眼,也記不得剛才雲的形狀是什麼,只知道現在這組組合,是新的,是在我不知不覺間降臨的替身。不遠處有孩童尖叫聲傳來,拉開了一條聲音的裂縫,彷彿提醒我這世界還在。有人笑了出來,像回音;有人走過草地,一下一下踩在我的耳膜上。墨鏡遮著我的眼睛,也遮住了我對外界的回應慾望。我只想繼續這樣,作為一塊不被注意的風景,無聲地佔據著這一段午後的角落。
作為一塊不被注意的風景,正好。
暫時能夠停止邀請我產出什麼情緒反應,輕飄飄的我跟這著野餐墊這件事都可以暫時掛起,變成一個鬆散的、沒人催促的存在。我把頭側向一邊,草的味道隨著風往鼻腔裡鑽,所有的清新的青草香,乾掉之後的植物味,都變成了一股溫暖而無聲的氣息,一種不說話的歷史。地面仍然微涼,但不似早上那麼冰,曾被陽光加熱過的記憶,剛好可以貼附肌膚卻不會黏住。幾根過長的草從毯子邊緣探進來,戳在我頸邊的位置,感覺不太舒服,但我沒有動,因為那不舒服反而讓我知道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
有那麼一刻,我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消失。不是死亡的那種消失,而是某種橡皮擦擦過輪廓的感覺,一點一點變得透明。躺在這裡,不屬於誰,也不負責被誰認得出來,是一種難得的自由。也可能是一種不小心。
我仍躺在那裡。
世界仍從我身旁走過,慶幸沒有把我納入他世界的編碼裡。這感覺很好,像是我成功偷渡進了某個平行時區,被風與陽光收容,暫時不必證明自己的意圖與身份。
移動中的列車裡打瞌睡,醒來的時候窗外景色完全不同,但卻沒有一個確切的轉折點。沒有人來告知轉站,沒有人確認你是否還在原位,只是時間偷偷跑過去了,拉著風景一起。我想起了一個片段,不知道是夢還是記憶,某次旅行裡,風也像這樣直直地往我耳裡灌,灌到腦袋空了,聽什麼都像隔著棉。那時候我也這樣躺著,只是地面是另一種硬度,天空的藍不太一樣,旁邊還有什麼人,但我想不起來臉,只記得他的鞋子是白的,鞋底有個破洞。
這些畫面沒有前因,也沒有後續。它們像是從某個平行時間漏出來的圖層,和我此刻的身體疊合在一起,沒有違和,也沒有重疊。只是靜靜地共存。
一部分的我選擇不再參與,一部分還在這裡替我維持最低限度的存在。那些平常總是黏附在我身上的角色、聲音、要交代的、要回應的,全都在風裡解散,沒有再來敲門。呼吸只是任由著氣息讓它進出,就這樣安靜地,讓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剛剛學會,讓每一次吐氣都無法預知它將會落在哪一片草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