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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萍、飄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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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諾貝爾演講心得》第六集:狐狸不來,鳥不理我,樹也不理我,我還是說下去了

鏡萍、飄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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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創作與現實經驗之間最本質的矛盾:如果現實如此沉重、如此孤獨、沒有回應,我們怎麼還能保有想像?莫言的寫作不是來自幸福的幻想,而是來自孤獨的堆積、缺席的情感、與現實無法呼應的長期沉澱。

■ 放牛的孩子,不是在想像,而是在呼救

我小學未畢業即輟學,因為年幼體弱,幹不了重活,只好到荒草灘上去放牧牛羊。當我牽著牛羊從學校門前路過,看到昔日的同學在校園裡打打鬧鬧,我心中充滿悲涼,深深地體會到一個人,哪怕是一個孩子離開群體後的痛苦。 到了荒灘上,我把牛羊放開,讓它們自己吃草。

莫言寫下童年放牧的經歷時,他沒有浪漫化這段:被迫輟學、孤身一人的歲月。他並不把它描繪成某種詩意的啟蒙」。這不是童年的「一段插曲」,而是一種心理斷裂的開端「我與世界不再一樣了。」一個孩子,在還沒有能力理解自己與世界的關係時,就被迫與人群斷開,這是一種痛苦的「脫群體經驗」。

■ 幻想其實不快樂,只是逃難的出口

藍天如海,草地一望無際,周圍看不到一個人影,沒有人的聲音,只有鳥兒在天上鳴叫。我感到很孤獨,很寂寞,心裡空空蕩蕩。有時候,我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懶洋洋地飄動著的白雲,腦海裡便浮現出許多莫名其妙的幻像。

我們那地方流傳著許多狐狸變成美女的故事。我幻想著能有一個狐狸變成美女與我來做伴放牛,但她始終沒有出現。但有一次,一隻火紅色的狐狸從我面前的草叢中跳出來時,我被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狐狸跑沒了蹤影,我還在那裡顫抖。有時候我會蹲在牛的身旁,看著湛藍的牛眼和牛眼中的我的倒影。有時候我會模仿著鳥兒的叫聲試圖與天上的鳥兒對話,有時候我會對一棵樹訴說心聲。但鳥兒不理我,樹也不理我。

他曾幻想有狐狸精變成美女與他作伴,他渴望有一種奇異的力量來填補這片荒草灘上的孤單,但當真的有一隻火紅色的狐狸從草叢中跳出來,他不是欣喜,而是嚇得蹲在地上。幻想終於現身,但它並不溫柔。這正是文學的核心張力:我們渴望奇蹟,但當現實出現得太真,反而令人無措。

他也寫到,曾經模仿鳥鳴,對著樹說話,但鳥不理他,樹也不理他。這不是卡通動畫裡的童趣,而是極深的寂寞感,當你與世界對話,世界卻沉默。而正是這樣的沉默,使他擁有一種異於常人的觀察力與情感積蓄。他不是因為世界豐富才寫,而是因為世界空空如也,他才不得不為它添上內容。

■ 語言不是天賦,是對無聲的反抗

許多年後,當我成為一個小說家,當年的許多幻想,都被我寫進了小說。很多人誇我想像力豐富,有一些文學愛好者,希望我能告訴他們培養想像力的秘訣,對此,我只能報以苦笑。

莫言後來成為小說家,很多人問他:「你的想像力怎麼那麼豐富?」他只能苦笑。因為他知道,這些不是練習出來的技巧,而是他和現實之間,反覆碰撞、退縮、哀傷與重建後的副產品。我想,他的語言不是從滿足中長出來,而是從匱乏中逼出來的。不是「愛說」,而是「不能不說」。

世界如此空空如也,如果是我可能就寫不出小說來了,因為現實中孤獨的感受是如此深刻。但其實莫言也沒有「逃開」現實,他不是因為比我們擁有更輕盈的童年,而是因為他承受了更沉重的現實,才需要用小說來撐住自己。小說,不是來自順利的幻想,而是來自現實的苦澀。

※ 文學理論補充:想像是創傷的副產物

Ⅰ 拉岡:「大他者的缺席」

莫言對牛講話,對鳥學叫聲,是一種對「大他者」(the Big Other)的呼喚。他渴望世界有回音,但世界靜默。這不是小孩的天真幻想,而是深層倫理需求:我是否被看見?我是否存在?

Ⅱ 本雅明:「真正的敘事者,從貧困中誕生」

幻想不是空閒產物,而是貧困與孤獨下的自救。你不是因為「富足」而說故事,而是因為「一無所有」,語言才成了武器與遮蔽之物。

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 演講《講故事的人》完整版

《莫言諾貝爾演講心得》第七集:用耳朵閱讀世界的孩子,莫言如何從孤獨中發現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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