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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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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讀不食子|讀《家鎖》的正反兩面

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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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譚蕙芸這位作者的責任,難道作為作者寫出自己的「家鎖」,還有責任告知讀者——注意,有些「家鎖」是鏽死的,解不開的?

譚蕙芸《家鎖》這本書在一看到有跟作者的訪談時就買下了,雖然我沒有聽作者譚蕙芸的訪談,但是卻馬不停蹄地開始看。首先要說的就是,這本書對於我這個作者而言,著實難讀。我在中間大概有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能夠繼續讀,一是因為書中說到的一些關於作者作為記者的一些經歷不太容易讀(不知道為什麼,很難講);二是因為這本書的前半部分真的是一把沈重的鎖,甚至在閱讀的時候都感覺是一種無形的、冰冷的鋼鐵鎖鏈鎖在我的脖子上;也是因此,沒有能夠一鼓作氣地繼續往下讀。

擱了快一個多月,接連讀了兩三本關於弒母案的回憶錄什麼的,再想起《家鎖》這本書,覺得比起弒母案回憶錄來說,這本書裡的故事應該還是可以讀的吧,畢竟沒到殺人的程度。誰想,讀完之後我可以很確定地說,比起閱讀齊藤彩寫的弒母案的書,《家鎖》才是要我命的閱讀。

當然這裡強調的是「要我命」,因為每個人的人生經歷不一樣,所以閱讀體驗也各有不同,《家鎖》要我命,是有原因的,但不一定任誰的命都要。🤣

《家鎖》的正面

《家鎖》的正面自然是以老練記者的客觀和批評性思考能力給讀者呈現了一個華人較高級知識分子家庭面對患有精神病的長子的扭曲處理方式。或許很多華語讀者都能夠跟我一樣承認,作者譚蕙芸的扭曲家庭確實有一定的代表性,代表了很大一部分華人家庭雖然處於高級知識分子階層卻無法真正跟德先生和賽先生接軌的情況,然而,無論怎樣,我依舊不同意作者將這種模式一概而論地說成是「華人家庭的問題」。我相信,一定有不一樣的家庭,哪怕是極少數,但絕不是全部

「家醜不可外揚」呵呵,其實這句話是個八面玲瓏的白骨精,在「會應用」的父母那裡能夠隨時變幻,如果他們覺得是家醜,一定會忽略,但是如果是孩子的醜事,拿出來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就突然又不是家醜了。

譚蕙芸的父母都是香港的公務員階層,能夠熟練使用英文,在給予長子很大壓力的情況下,長子患上精神分裂,一家人舉家移民到加拿大,兒子卻在加拿大的大別墅裡被耽誤了治療三十年,以至於情況非常差。

小女兒成為記者後,父親告誡不可以向外報導自己兄長患有精神分裂的事實,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被抹殺了,如果不是他妹妹,這個可憐的哥哥幾乎可以像是從未在這個詭異殘忍的星球上存在過一樣,不久後也會消失。

說實話,譚蕙芸父親對於長子的病情的隱瞞,拖延和忽略,自己的剛愎自用和母親的完全沉沒確實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很多扭曲的華人家庭的一般生存模式,而這種行為共生模式在很多有此經歷的讀者來讀,可能更感同身受,甚至激發情緒重現。

有病?有抑鬱症?有精神分裂?你把他當成正常人看待,不要理他那套「無病呻吟」自然就好了!很多很多都是熟悉的味道,同款的父母。直到年近半百的兒子赤身裸體在家裡徘徊,隨便到鄰居家花園採花等等都成了家常便飯,父母依舊不會為兒子看病,因為如果不看病,就可以裝沒有病。

又要說一遍,「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可是,譚蕙芸的父母都進入了失智狀態,顯然沒有為在加拿大一起生活的、生活無法自理的精神分裂兒子考慮絲毫,或許是想要同歸於盡?或許知道一定有小妹來兜底?或許自戀到根本不相信自己會失去任何能力?

譚蕙芸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接下了這把沈重的鎖。

其實寫到這裡,我覺得自己並沒有重複太多喘不過氣來的細節,但還是覺得已經難以下嚥。

自然,我很理解譚蕙芸突然的失聰,各種身體和精神上的問題,畢竟,面對這樣一個失能的家庭,自己是最小的孩子卻要擔負起最重的本該由父母擔負的重擔,太不公平。

《家鎖》的反面

《家鎖》的反面其實是譚蕙芸的正面,因為她通過一字一句的描述給讀者慢慢看到了她的解鎖過程。沒錯,超過一半篇幅的文字著重於解鎖。然而,正是這種解鎖,是我和我相信很多讀者的反面。為什麼呢?

其實,之所以說《家鎖》其實就是解鎖的過程,是因為作者譚蕙芸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極其有韌性的、被家庭傷害的遍體鱗傷卻依舊對家庭成員充滿愛意、堅強地扛起一切的女性形象。這個女性形象,是我們在女性就應該溫良恭儉讓的文化下長大的女性們共同的「夢想」,是一個幾近理想的形象,哪怕她已經遍體鱗傷,但是因為她用盡全力把父母兄三人安排得妥妥當當,好像這樣才能夠有資格講述自己這麼多年的痛苦和決定不再向家人期待愛與溫暖的絕望。

我確信,每一個備受有毒家庭關係折磨的受害者都依舊抱持著一點殘存的希望,希望能夠像譚蕙芸一樣,完成「應該」完成的使命,然後一切都將變得平靜,期待的愛也終將到來。

然而,並不是。

如譚蕙芸所說,她在香港看心理醫生的時候慶幸的是自己是大學教書的教師,這樣就有足夠的資金讓自己去看心理醫生,對遍體鱗傷的自己進行及時干預、調適。並不是誰都能夠有這樣的奢侈。也正如譚蕙芸所說,她的朋友們多是從事媒體工作,做事情乾脆利落,能夠在短時間內統籌規劃,也能在她需要的時候提供情緒價值和情感慰藉。這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擁有的奢侈。雖說用了「奢侈」二字,但我知道這是她的幸運,也是她應得的。只是,借助這樣blessed的資源終究解鎖「家鎖」的過程,我也好渴望,好期待,我相信,每一個有著同樣問題的人也一樣期待著這樣的解鎖方式。如果,每一把「家鎖」都能夠有一幫俐落的朋友幫助解開,如果⋯⋯如果⋯⋯

也正是這樣,《家鎖》的反面才特別痛。因為我聽到自己責備自己的聲音,為什麼人家能夠做到的「解鎖」你不能夠做到呢?為什麼同樣甚至更加淒慘難過的家庭都能夠共同度過難關,最終走向勝利,而有些就做不到的?

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譚蕙芸這位作者的責任,難道作為作者寫出自己的「家鎖」,還有責任告知讀者——注意,有些「家鎖」是鏽死的,解不開的?

這不是她的責任,卻是《家鎖》這本書的副作用。

書中,譚蕙芸也訴說了一次次接受的過程,她需要接受的是有精神分裂癥的兄長不能給她這個小妹一個平常小妹應該有的保護,父母也不能給予她應該有的支持、幫助,不拆台就不錯,還必須時時捧著🤲;可是,譚蕙芸卻有這樣一幫朋友,這些朋友是她最寶貴的資源,能夠從各個方面,源源不斷地給予她精神支持和營養。

現在很流行的「情緒價值」這個詞我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但是整本書中,父母兄長所提供的價值幾乎全部都是負值,負能量到我這個讀者幾乎總是需要停一下才能緩過來;而譚蕙芸以及她的朋友們總能齊心協力將這些負能量一一化解。😮‍💨我相信,很多像我一樣的讀者都感受著這樣的副作用——我多想有這些朋友和支持的力量啊,可是,如果是一把鏽死的鎖呢?


這本書另一個驚艷的地方是被精神分裂困擾了幾十年的譚蕙芸兄長最終能夠在香港各方的幫助下逐漸恢復自理能力,還能夠在Basel藝術展覽中展覽自己的作品。這個被父母忽略、延誤治療幾十年的中年男人,居然能夠像嬰兒學步一樣的慢慢跟觀展者分享自己的作品。👇我只分享一個截圖。我看了譚蕙芸兄長的作品只有震驚二字,還有就是非常傷感,感受到被父母雪藏在加拿大大屋幾十年的兄長豐富的內心和從未被注意、聆聽過的苦難。


譚蕙芸兄長說這是時光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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