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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只是幻觉,但我们仍然需要它》

allen9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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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小读唐诗,背“白日依山尽”,也背“无边落木萧萧下”,可从未问过:那些诗,是写在什么上?写在盛世的金色幻觉上,也写在血与流亡之上。唐朝的“开放”与“自由”,或许并非真实的光,而是帝国用来遮蔽裂痕的柔光。千年之后,我们仍为它动容,因为我们需要相信。相信人类曾经伟大,相信浪漫仍可能。或许盛唐早已消逝,但那份纵使幻觉也要歌唱的勇气,还在我们身体里。盛唐不是过去,它是一种仍能被爱、被想、被相信的能力。

第一幕:我们为什么需要唐朝

——一个现代人心里的文明幻觉

我常常在夜里想起长安。

不是因为我记得它,而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它。

就像许多人梦见盛唐的那一刻——

他们其实是在梦见一个被自己修补过的、完美的中国。

那座城市的灯光太亮,亮到能掩盖所有裂缝。

亮到让我们相信,曾经有一个世界——

诗人有酒喝,女人能骑马,万国来朝。

而我们,只是想靠近那个梦一点点,

哪怕只是在朋友圈、国潮服装、博物馆滤镜里。

我们太需要“盛唐”。

在被现代焦虑撕扯的生活里,我们需要一个高峰,

一个足够远、足够宏大的投射来安慰自己。

就像一个疲惫的人回忆初恋,

那不是回忆,是逃避。

逃避当下的庸常、秩序、微小的尊严。

“盛唐”之于今天的我们,不是史实,而是心理补偿

它让我们相信——

我们不是失败的民族,只是暂时失忆的帝国。

我们把唐朝当作精神避难所,

在那里我们不需要面对现在的软弱,

只需要沉浸在“曾经世界中心在我们”的幻觉里。

我有时看人们谈论文化自信、国潮复兴、文明复兴,

他们的语气像在复述一种古老的祷文:

“我们曾经多辉煌,我们一定会再度辉煌。”

但真正的祷告,其实是恐惧的倒影。

我们怕自己再也不辉煌。

怕那种被世界围绕的感觉,再也回不来。

唐朝只是一个时代,

但我们让它成了一种自我叙事的防御机制

因为比起承认现实的脆弱,

我们更容易去相信——

一切的问题,只是因为我们“还没回到盛唐”。


第二幕:盛唐的幻象结构

——诗与血的共谋(修订版)

我读唐朝,总是有一种身体的错乱。

像在夏天喝下一口冰水,却突然从喉咙里尝到铁的味道。

那种凉意太快、太锋利,刺到胃的地方,一阵发烫。

我知道那不是浪漫,是血的余温。

他们说唐朝是最诗意的时代。

可每当我读《登高》,我就会想到那句“无边落木萧萧下”里隐约的风声,

那不是秋风,是尸气。

我知道那风里有无数未被安葬的魂,

他们的名字,被诗取代,被史书吞没。

我们记得李白的浪漫、杜甫的哀、王维的静。

可我们不记得,他们的诗写在什么上——

写在流民的背上,写在官吏的皮鞭声里,

写在帝国不许停下的喘息之间。

“盛唐”,不是所有人都能盛。

它像一场有票的梦:只有贵族、诗人、外商、歌姬被邀请入席。

他们饮酒、写诗、跳舞,

而台下,是数百万无名者在挖矿、修渠、戍边、饿死。

那种盛世的美学,是靠血在供电的。

我常觉得,唐朝像一盏灯——

灯光太亮,亮到照不见油的颜色。

而那油,是血。

我们说唐朝“开放”,

其实是帝国在自我炫耀的姿态:

它要在万国之上展示一种宏大的“兼容”。

那不是理解,而是吞并;

那不是平等,而是装饰。

胡姬的笑是被训练过的,

她的眼神像被擦亮的铜镜——

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长安的虚荣。

李白说“胡姬貌如花”,

那花不是生长的,是被插在帝国酒杯里的。

而那些诗人呢?

他们在语言里写“自由”,

在仕途里写“顺从”。

他们明白自己是幻觉的共同编剧。

可他们依然写,因为那是他们仅剩的抵抗方式。

就像我们今天也在写,

在公众号、在视频、在评论区——

写同一种幻觉,只是换了语法。

我有时读《长恨歌》,会觉得疼。

不是为杨贵妃,是为那个“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瞬间。

那笑不是爱情,是帝国在自我凝视。

那一笑,就像现代人刷短视频时的点赞:

漂亮、轻盈、空洞、极短。

可那一秒的快感,让所有苦难都显得可以被原谅。

也许,这才是盛唐最深的阴影:

诗与血的共谋,美与罪的互喂。

诗人需要帝国的秩序来写诗,

帝国需要诗人的美来掩盖秩序的血。

而我们,千年之后,读着那些诗,依然感动,

却忘了自己也在重复那场幻觉的合唱。

有时我读到这里,会突然打个寒颤。

像冬天里一阵风穿过肩胛骨,

冷得太真实,像是有谁在提醒我——

“别被诗歌骗了,别把幻觉当成信仰。”

因为每一个被铭记的盛世,

都建在无数被忘记的生命上。


第三幕:开放的幻觉

——被观看的自由

唐朝的女子骑着马走过长安街,

鬓角插花,衣袖宽大,

她的身影成了后世无数人心中的“自由”。

可我每次看那些壁画,总觉得她的眼神里有一丝疲惫,

像一个知道自己正在被欣赏的人。

我能想象她走在街上的样子——

风吹起裙摆,男人驻足,

诗人心生灵感,史官心生记录。

她不需要说话,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表演。

那不是自由,是被允许被观看的权利。

是一种“经过修饰的可见性”。

身体被允许出现,但灵魂被按下了静音。

就像我们今天在屏幕上的自己:

自拍、滤镜、表情、文案,

我们都在用美感包裹焦虑,

在镜头里学会“如何成为被喜欢的样子”。

我读到那些写唐朝女子的诗句,

李白写“云想衣裳花想容”,

杜牧写“十年一觉扬州梦”,

我读着,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凉气。

那些被写进诗里的女人,

都被定格成“盛世”的光。

她们被记住,不是因为她们是谁,

而是因为她们在帝国的叙事中够“好看”。

而那些不好看的呢?

那些生病的、衰老的、沉默的、逃亡的、被卖掉的——

她们不在诗里。

她们也不在历史里。

她们活在史书的阴影缝隙,

就像我们朋友圈那些没发照片的日子,

无人记得,也无人想看。

“盛唐的开放”,在我看来,

更像一场文明自信下的表演。

它让外族商人进长安,

让女乐入宫廷,

让多教共存,

可这一切的核心,仍然是控制。

是秩序之下的展示性开放。

我有时觉得,这和我们今天也没多大不同。

我们高举开放的口号,

却在心底渴望控制的安全。

我们谈自由,

但希望自由是可控的、被监视的、可盈利的。

我们谈“女性力量”,

但赞美的永远是“既独立又漂亮”的那一种。

自由被剪裁成合身的样子,

就像唐朝的胡服,

表面宽松,里头仍是紧绷的骨架。

我读这些史料时,心里有一股慢慢的热,

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烧灼感。

像阳光太久地照在皮肤上,

你不确定是温暖,还是灼伤。

我想那也许就是幻觉的温度——

让人误以为自己被照亮,

其实只是被烤化。

盛唐的“女性自由”从未真的属于她们。

它属于帝国的镜头,属于诗人的笔,

属于后世需要一个“开放盛世”的集体想象。

她们被允许发光,

但光从来不是她们自己的。

而今天,我们也一样。

在霓虹灯下、在直播间里、在镜头的微笑里,

我们一边享受被观看,

一边慢慢学会,

如何把自己的痛,

拍得更好看一点。


第四幕:安史之乱与幻觉的坍塌

——盛世的呼吸声,慢慢变成喘息

读到安史之乱时,我总有种窒息感。

那不是战争的喧嚣,而是空气被慢慢抽走的感觉。

像房间里的氧气被一点点掠夺,

你还以为只是闷热,直到呼吸变成求生。

那一刻,当你意识到,

所谓的大唐盛世,在300年的唐朝存在120年不到,

帝国的“盛世”原来如此脆弱。

几场叛乱,就让长安变成焦土,

诗人流亡,宫女饿死,河流堵满尸体。

我曾想象那年冬天的洛阳:

雪落在血上,雪化成红的。

那一刻的美,令人反胃。

安史之乱之后的唐朝,像一个被刀劈开的躯体,

外表还保持仪态,

内部却早已开始腐烂。

皇帝逃亡,宦官主政,节度使割据。

所有人都在继续表演“盛世”,

就像现在的人继续微笑、打卡、更新。

仿佛只要假装生活没崩塌,崩塌就不会是真的。

我读到那句“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总觉得那不是写杨贵妃,

而是在写每一个时代的幻灭——

所有被塑造成神话的爱情、繁荣、荣耀,

最后都埋进泥里,只留下故事。

我在地铁上读这些史书,

车厢晃动,屏幕闪着广告:

“国潮新盛世,千年唐风”。

我突然觉得自己活在另一个安史之乱的前夜。

不是刀兵将至的那种恐惧,

而是被幻觉包裹的温柔:

所有人都在忙,所有人都在装作相信。

盛唐崩塌的那一刻,

也许并没有那么壮烈。

它只是慢慢变冷。

诗人不再写诗,

士兵不再回家,

百姓不再说话。

就像灯火辉煌的城市,

某天你发现光还在,

但温度不见了。

我想,也许这就是所有“盛世”的命运。

它先让人热血,再让人麻木。

先制造幻觉,再成为幻觉。

而我读到这里时,胸口发紧,

像吞进一口过期的空气,

知道自己也在重演同样的宿命——

在幻象里生活,

在幻灭前怀旧,

在历史的回声里,

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第五幕:现代的盛唐情结

——我们怀念的,从来不是过去

我常想,我们为什么如此执着地爱着一个不存在的盛唐。

是因为那时的辉煌太耀眼,

还是因为我们的现在太灰暗。

我们在唐朝身上寻找自己。

在它的疆域里寻找安全感,

在它的诗里寻找意义,

在它的幻觉里寻找身份。

可越是寻找,越显得空。

就像在夜里看星星,

光太远,亮得虚假。

我在地铁上刷到一个短视频,

标题写着“重现盛唐之光”。

屏幕里,演员穿着大袖衫,舞台雾气翻涌。

评论区有人说:“我为自己是炎黄子孙而骄傲。”

我突然感到一阵酸意。

那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

我们把文明当成滤镜,

用幻觉掩盖自己的迷茫。

我们谈“国潮”,谈“复兴”,

谈“盛世的回归”,

其实只是怕承认,

我们没有新的梦。

于是把旧梦擦亮,重新戴上。

把古人的荣光当作情绪安慰剂。

我们忘了问一句:

唐朝的盛世,如果真的属于所有人,

为什么那时那么多人死得那么快。

我有时看着城市的灯光,

想起安史之乱后的长安。

那城也许跟现在一样亮。

只是人们的眼神里,多了一层灰。

我们也一样。

白天谈理想,晚上谈焦虑。

我们不再信神,也不敢信自己。

于是开始信“曾经伟大”。

这种情结是温的,甚至柔软。

它让我们在宏大叙事里取暖,

仿佛文明的温度能延伸到个体的体温。

可那温度太遥远,

像穿着别人留下的旧衣服——

暖是暖的,但总有股陌生的气味。

我想,也许真正的“盛唐情结”,

不是关于唐朝,而是关于恐惧。

我们害怕软弱,害怕被看轻,害怕无意义。

我们用唐朝来抵御这些恐惧,

就像用诗掩盖孤独。

我曾在凌晨看完一本唐史,

关掉灯的那一刻,

房间静得像一口井。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我们怀念的,不是唐朝。

我们怀念的是相信的能力


终章:梦醒时的长安

——看见废墟上的花

梦醒之后,长安还在。

只是光变得柔了,街道空了,风吹得更慢。

我走在那条想象中的御道上,

石板被千年尘土磨得光滑,

脚底传来一种温度,

像旧梦的余热。

不是炽热,而是还在

我忽然意识到,

唐朝从未真的消失。

它变成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在我们对美的渴望里,

在我们对意义的寻找里,

在我们每一次想变得更好却又迷失的努力里。

我不再想拆穿幻觉。

因为幻觉也是人的一部分。

它像皮肤下的血,

虚幻,却让我们有颜色。

我们终究要与幻觉共存,

但可以选择清醒地爱它。

就像你明知夕阳会落,

还是忍不住多看一眼。

那一眼,就是人的尊严。

我想,也许“盛唐”不是一个时代,

而是一种能量:

在一切坍塌之后,

人依然能写诗,能相爱,能相信。

我们怀念盛唐,

其实是在怀念那种纵使世界无常,也仍能歌唱的勇气

就像李白在长安被放逐后,

仍写下“长风破浪会有时”;

就像杜甫在流亡途中,

还在泥泞里写“安得广厦千万间”。

那不是幻觉,那是存在的温度。

它让人知道——

就算没有盛世,

也可以有盛心。

此刻我关上书,

城市的灯一盏盏亮起。

我突然觉得,这些霓虹并不庸俗。

它们是另一个长安的灯火,

照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

告诉我们:

历史的意义,不在于复兴,而在于继续呼吸

诗不必再被写在玉册上,

它可以写在呼吸之间——

只要我们还在感受,就还在活。

于是我在心里轻声说:

盛唐不是过去,

它是一种仍然能被爱、被想、被相信的能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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