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貓
醜貓坐在捷運角落的扶手上,臉頰懶洋洋地垂著,耳朵卻警覺地轉向每個人的動作。今天,它突然獲得一道眼光,一種奇異的透視力,能看見車廂裡每個人的隱形舞台。
那個翹著腳,把一本素描用解剖書當桌子的學生,他不是在看書,他是在表演——演一個認真、沉浸的學生。他的手指輕輕翻頁,像在指揮看不見的樂隊,每一頁的翻動都是一個無聲的拍子。旁邊的女子低頭滑手機,手指輕點屏幕,眼神閃爍,她的表情變換細膩,像小型獨角戲,悲喜交錯又不落俗套。甚至那個抱著購物袋,眉頭緊皺的中年男人,也在無聲地演一齣「疲憊的上班族」——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望向窗外的動作,都像排練過千百次的劇碼。
車門打開,乘客們如潮水般退去。醜貓目送每一個人下車,它想像著他們抵達「演員休息室」時會是什麼樣子:那翹腳的學生或許懶散地跌坐在沙發上,書本散落一地,眼神空洞;滑手機的女子可能倚在沙發靠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手裡的手機掉在腿上;中年男人也許解開領帶,把上班的嚴肅卸下,肩膀鬆掉的灰塵,像被水沖掉的顏料。休息室裡,空氣悶而混雜著咖啡與汗水味,偶爾有人輕咳,提醒彼此——舞台下的生活仍在。
醜貓尾巴輕甩,耳朵貼著冷冷金屬扶手,它靜靜想像這一切,覺得荒謬又真實。它忽然意識到,這場表演並不會結束。人們只是在暫時換了場景,卸下面具,呼吸私密的空氣。
果不其然,不久後,車門再次打開,休息室裡的「演員們」又回到舞台。學生提著書包,女子拿起手機,中年男人拉緊肩上的外套,他們各自回到原本的座位,尾隨著人流,重新排列。醜貓眯起眼睛,尾巴像舌頭輕舔著扶手,它看見——他們回到舞台上,開始新的表演。
翹腳的學生翻開書,指尖敲擊頁面,像指揮一支無形交響樂;女子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眼神閃爍,她的微表情像個秘密代碼;中年男人眉頭緊蹙,眼神在窗外尋找,肩膀仍帶著日常的重力。整個車廂再次成為舞台,光影跳動,每個人都是精湛的演員,而醜貓——觀眾與見證者——只能在角落裡靜靜看著。
它開始理解,舞台與休息室之間,並無真正的界線。每一次下車的卸下,只是為了下一次上車的表演做準備。人們像呼吸一樣自然而然地轉換角色,而醜貓的眼光,則像一束細微的燈光,照亮了這循環的荒謬與詩意。
車廂晃動,光影閃爍。醜貓閉上眼,尾巴懶散地甩動,想像每個人下車卸下的姿態,又想像他們再次回到座位時的演出。尾巴拍打扶手的聲音,混進車廂的喧囂,像是它自己低聲的掌聲。
它明白了:舞台從未停止,休息室只是暫停鍵,人們總是在表演與卸下之間循環,而它,只是那隻傻乎乎、愛看的貓,唯一能看見這一切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