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守恒

Wonderjim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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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封閉系統中,能量既不會憑空產生,也不會憑空消失,它只會從一種形式轉換為另一種形式,或者從一個物體轉移到另一個物體,而能量的總量保持不變。“

明希慢慢走往目的地,越接近就越是忐忑。

現在已是晚上,這一帶的街道不算熱鬧,但倒是燈火通明。慣了夜間四出拍照的明希絕不可能怕黑;附近也不是甚麼治安不靖的地帶,鮮有罪案發生。事實上,沉迷街拍的他曾在更為品流複雜之處被惡漢喝罵,還要不止一次,身邊朋友屢勸不聽,故他也不可能是怕被搶劫了。

為了好好拍照,明希一向全情投入,不顧一切。若非現實生活逼人,他大概早已拋開一切,拿起相機浪跡天涯。

當然,還有捨不得筠靖。

想起了筠靖,明希心中有點茫然。在那裡會有甚麼等待著他?然而思前想後,一切的轉變都從那一晚開始。回到那個地方坦然面對,或許能解開一切。

是的,一切都應該是因那一晚開始,再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了,明希這樣地想。


明希的照片一向拍得不錯。

雖說現代相機已經非常先進,操作十分簡易,再加上網上資訊發達,很多業餘玩家稍為鑽研一下,也能拍出不錯的作品。

但明希是不同的。

他的器材不是一級棒,構圖亦非特別獨到,問他如何捕捉光線,也可能不大了了;但他的作品,卻是充滿感情。喜歡紀實題材的他總能抓到最是感情洋溢的瞬間按下快門──街頭淘氣的小孩子、車站旁羞澀的少女、路上某個看上去庸碌卻不卑微的中年漢……明希的相片彷彿攝到了人物的靈魂;鏡頭變成了他的咪高峰,遞上前去訪問相中人那一刻的所思所想,而他們莫不由衷直說,娓娓道來。

也許這是明希本身敏感細膩的性格使然吧。偏偏很多人問明希有何竅門,他自己反而說不出來。

若說「有 feel」或「觀察力」甚麼的似乎陳腔濫調了些。中學時讀過物理的他於是這樣說:

「我覺得感情和熱能或動能一樣,都是能量的一種。而我做的就是用相機將這些顯現了出來的『能量』凝結起來,就像 conservation of energy 的理論那樣,由一種型態轉做另一種型態,無形的喜怒哀樂變成了 .jpg。感情越強烈,相片中凝聚的能量也自然越大,亦越令人感動。」

筠靖睜大眼睛:「你真係咁樣回文?」

「係呀,我出 post 仲連埋 wiki 能量守恆定律過去。」明希說,一面洋洋得意。

「咁人哋有咩反應?」

「佢留言打一句『你收皮啦』,結果我把嗰個回文都刪咗。」明希大笑。

「換轉係我……」筠靖說。「我會叫你去死算啦,虛心請教仲要俾你耍。」

「唔好咁講啦,」明希怪委屈地說。「其實能量守恆呢個諗法我一直都有架,只不過……」

「真係寫咗出嚟,連我自己都支持唔住!」他終於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你真係好鬼衰。」筠靖嬌嗔一聲,把明希的臂膀挽得更緊了。

那天他們坐在公園的長櫈上,吃著剛從便利店買來的點心。這個公園不算大,離大街有一段距離,連滑梯鞦韆也沒有一個,小孩子都不愛來玩。很多時逛完街以後,他們總愛在這裡坐一會兒說說笑笑,待晚一點再離去。筠靖的家,就在公園後面的街角處。

這天天氣非常好,黃昏餘暉透過樹葉輕柔灑在長櫈上,地上連落葉也沒有一塊。金黃色陽光做成的畫板上,就只得他們緊靠一起的剪影。

「你話感情就係能量嗰啲,」筠靖突然扁起小咀。「點解我唔覺自己充滿能量?」

「你仲話能量唔夠?」明希口氣淡定,但也小心翼翼,生怕無來由惹女友生氣。「我日日都陪住你做你嚿電池喇,電芯廣告嗰隻電兔都冇你咁能量飽滿。」

「你嘅能量轉去相機多過轉去我身上啦!」

「咁呀,等我轉做快速叉電先……」明希一邊拖住她的手,再把自己另一隻手按上去。

「而家雙倍能量喇……」明希微笑凝視著筠靖,雙手輕輕握著她,眼神滿誠懇的。

筠靖微微側著頭,看著眼前這個大男孩──這個除了拍照外,其他事情都像雲淡風輕的人,究竟喜歡他甚麼?

喜歡他好像一塊海綿那樣,總能包著筠靖敏感的內心?還是平時總有點懶洋洋,但提起攝影就鬥志衝勁、心無旁騖的模樣?這個樣子不算特別帥氣,帶出來見親朋戚友亦不見得會特別加分的男孩子,卻令筠靖內心覺得很舒服,很安穩。

慢慢地,甚至有一點幸福的感覺。

筠靖將思緒拉回來,說:「我哋影張相啦。」隨即舉起她的手機準備自拍。

「呢個位背光呀,影出嚟好難睇㗎……」明希見她想拿手機去拍,還要犯上大背光,幾乎想把手機搶過來。「你不如等我 set 腳架用我部機影,再開閃燈補一補……」

「唔好講嘢。」筠靖說。「大家望住鏡頭,笑。」

「仲有,阿希,我有件事想同你講……」


今天明希精神很差,雙眼紅筋滿佈,面頰好像凹陷了似的,樣子很糜萎。

「嘩,你噚晚執相定係通宵打機?」婚禮主攝一邊調節閃光燈,一邊對旁邊做副攝的明希道。「反正你係副攝,要唔要搵人幫手?你自己休息吓?」

「唔使,我仲得。」他說。

今晚是明希朋友的婚宴。平時因他攝技不賴,朋友總愛找他幫忙做婚攝。他自問能力足夠應付,但做主拍壓力太大,弄垮了朋友的婚禮照片可不是說笑,所以一般他只應允做副手,專責捕捉主攝無暇留意的小片段。精於人物抓拍的他總不負所托,補足主攝的不足。明希心想既幫到朋友,自己亦樂得鍛鍊。

「今晚麻煩你啦,但你真係冇事?」新郎走過來招呼。

明希點頭,給相機換上大光圈鏡頭:「唔好替我粗心,你自己都夠忙。」

「講到尾我而家簡直係自討苦吃,賠錢做老襯。」新郎笑罵。「將來你結婚就知啦。係喎,阿靖今晚嚟唔嚟……乜?三姨婆要斟茶?阿希你呢邊靠你啦……」說完被岳母再拉走。

聽見筠靖,明希呆了一陣,但旋即定神,調整參數。

其實他此刻極疲倦,昨晚根本完全沒睡。年輕人偶爾不睡一兩晚應無大礙,但昨晚是特別的……

明希勉力抖擻精神。現在是幫人拍婚宴,別讓情緒影響;就算是副攝,也不容有失。

白平衡、感光度、光圈,他飛快調好,舉機進觀景器,想先按一張確認。正要半按快門──

「……」

這是甚麼聲音?

半按那一下,他聽到奇怪的雜聲。有點似低迴的馬達聲,又像幾十把人聲混在一起;但直覺告訴他──這是啜泣聲。

他心頭一凜,再半按一次。

「…………」

又來了。

明希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沒有啟動相機的錄影收音功能,難道快門簾出問題?

這時他才留意到,相機鏡頭正對著遠處一對新人,主攝替他們和親友拍團體照。新人身邊圍著七八個年紀相若的男女,應是他們的朋友。主攝高叫「cheers」,閃燈刺眼,十數張不同的笑臉一起被攝進相機內。

明希拍過很多團體照,一眼看去覺得有點不妥:外圍左邊其中一位男子,笑容很牽強。右邊一個女子更甚,笑容有點……苦澀。

明希舉起相機,把焦點對準那女孩的眼睛,食指微顫,半按──

怪聲再響!而且這次更響亮,把他嚇了一跳;要不是相機掛在頸上,數萬元器材立時摔地!

他面色大變,勉力定神,從背包掏出備用機,飛快對準。

「冇事,只係相機壞咗,冇事……」他咬牙,奮力按下快門。快門簾以 1/200 秒掀動,清脆的震動聲劃破眼前喜宴畫面。但明希耳邊響起的啜泣幾乎與快門聲一樣響亮。連拍十張後,聲音漸散,最後歸於正常。

平時就算掛著 300mm f/4 的長鏡拍足一天,明希也可面不改容,但此刻的他幾乎抬不起手,滿面汗水,面色蒼白,只能勉強按下機身按鈕,查看相片狀況。

剛剛的十連拍實在晃動得太嚴重,連防手震也救不了;畫面鬆郁濛,不可用。

他肯定自己沒有聽錯。換了相機仍聽到怪聲,即是機身鏡頭無問題;而主攝與其他拿著相機的賓客也無異樣──

那麼,有問題的,肯定是他自己。

婚宴仍在繼續,明希只能硬著頭皮上,跟在主攝身後穿梭。他默默觀察那對愁眉不展的男女,他們有時與朋友閒談,但更多時候呆坐把弄手機,或望向舞台上合照的一對新人,看得出神。

明希不論拍誰也好:新郎爸媽、新娘弟妹、伴郎伴娘、兄弟團、姐妹團、讀書時侯的老師、爺爺奶奶、花仔花女……都沒有問題。他們莫不笑容燦爛,拍出來肯定都是令人珍而重之的好照片。

明希想起那些如低吟般的怪聲,好像都是來自那對男女。為甚麼他們那麼傷感,和場面格格不入?她們是一對新人的舊情人或暗戀者?看到滿堂喜慶,因似觸景傷情?

他搖搖頭,壓下刻板的猜測。

「無論乜嘢原因,要逼自己喺呢度強顏歡笑,應該點都唔好受啩?」他心想。

這時明希又想起筠靖,再看看手中那台相機,他突然有一個很荒唐的想法……

婚宴這個時候,開始播放成長片段的環節。新娘小學時的合唱,新郎中學時在運動會滑倒又爬起,影像跟著年歲跳躍,全場燈光黯下,席間蠟燭樣的 LED 一點點亮起。明希這時把 ISO 推到 12800,換上 200mm f/2.8 定焦,光圈全開,對焦點偷偷移到那一桌右邊──那個笑得異常苦澀的女生。

然後,半按快門。

「……嗚……嗚……」

這次,聲音不是從鏡頭來,反而更像是從明希胸腔裡被挖出來。好像數之不盡的千言萬語,惱人地湧入腦海。他指尖發麻,冷汗淋漓,但仍勉力把對焦黏在她眼睛上。快門簾一掀一落,「喀嚓」一聲響起,好像虛空中的鬱結,都被明希這一下劃破了。

明希感到胸口鬱悶,差點想吐出來。

「仲有……另一個……」

他移向左邊,對著另一個同樣落寞的男生。半按。又是同一種哭腔,但他的更低更沉,簡直令人窒息。明希聽得呆了半拍,好像手腳被綁起,再被拉入深淵的感覺。

他再沒遲疑,焦點穩穩鎖在那男生眼睛,再一按。

明希飛快連拍。哭聲先短一截,又短一截,直至慢慢全部消失。女孩用餐巾按了一下眼角,沒有真的掉淚;男孩的臉容亦好像鬆了半分,嘴角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僵硬。

主攝在台前大叫:「準備拋花球!」明希馬上配合,他躍過電線、閃避小孩,像平常一樣熟練地補光換角度。歡呼聲、酒杯叮噹碰撞聲此起彼落,雖是嘈雜暄鬧,但再也沒有聽到那種令人心口發冷的噪音。

直到餘興散去,新人逐桌敬酒。明希背著相機走到門口附近,女生獨自站在那裡,好像在等誰。

她抬頭看了明希一眼,詭異地,他覺得那目光裡有一點「認得」的意思。

「謝謝。」她很輕、很快地說了一句。

「啊?」明希愣住。他甚麼也沒說。

「你剛才……相機對著我嗰一下。」她說。「我突然覺得胸口冇咁緊。」

「我其實,都唔知我點解咁覺得……」女孩也覺得自己有點語無倫次。「唔好意思……」

「等陣……」明希叫住正想離開的女孩。他翻開相機的電子屏幕,找到之前那女孩的遠攝照片。相中的她剛回過頭來,和明希的鏡頭對個正著。看上去她笑容還是有點苦澀,但對比之前,多了一份釋然,是一張很好的抓拍照片。

「呢張相,你想唔想我另外俾你?」

女孩出神地看了照片一會,眼眶不由得紅了起來。

「唔使啦……另外,多謝你。」她微笑對著明希說,是真正發自心底,一個溫柔的笑容。

她沒有再說甚麼,轉身與朋友匯合,融進了「恭喜呀!」的聲浪裡。明希站在門邊,回想之前那個荒唐的想法,他不清楚剛才是否錯覺,還是──

能量,真的被相機轉換了。


這一晚,明希倦得要命,一直休息了好幾天。直到幾日後的晚上,他背起相機袋再次出去。

這是一個,他早就知道自己終究要再去的地方。

那個公園,仍舊安靜,滑梯和鞦韆仍舊沒有一個。長櫈好好就在原位,好像誰也沒有離開過。

筠靖的家,就在後面街角。明希站在路口,遲疑了一秒,然後走進公園去。

長櫈上沒有落葉。那晚的黃昏早已不在,這刻只剩下街燈光。他把相機從袋裡拿出來,指尖摸過機身那些熟悉的鍵位。

半按快門,對著空無一人的長櫈。

「……」

他原以為只會空白。但聲音來了──不是哭,不全是哭,更像很多種耳語重疊:笑聲、嘆息、忍住沒說的話、說出口又想收回的話。那一晚凝結的東西,像潮汐一般湧上來。

明希深吸一口氣,把相機架在三腳架上,調到 M 檔,f/2.0,30 秒,ISO 800,他要讓這個地方自己發光。

快門打開那一瞬,他閉上眼。

那一天,其實並沒有甚麼戲劇性的場面。沒有絕症纏身,沒有飛來橫禍,沒有「你走/我不送」的戲碼。他們就坐在長櫈上,吃著便利店點心,說著那些看似輕巧,其實沉重的話。筠靖說有一個外地機會,機會很好,但很遠,而且時間很長……

她問他:「你相機入面,真係有我嗎?」

明希還是那個和藹笑容:「有呀,仲係我雙倍能量。」然後他又說:「去啦,我等你。」

說出口的一剎那,他自己聽得出來,句尾有一絲顫抖。

筠靖沒有說破,只把明希挽得更緊,她舉起相機:「我哋影一張。」

那張背光合照,出奇地清楚。

之後筠靖忙著執拾行李,安排機票還有出國所有旁枝末節;明希的工作亦忙得不可開交,臨別前也相聚不了多久。最後一晚,筠靖不想弄得生離死別那樣,堅拒明希往機場送行。她在路口回頭,隔著馬路拿起電話,撥給明希。

「你仲記得,我係點識你㗎?」

「你喺我個 blog 內 like 咗我其中一張相仲留埋言,之後我就識咗你囉。」

「我開頭諗有個影相叻嘅男朋友都唔錯呀,點知你真係影相以外好多嘢都無緊要無所謂,好鬼佛系,有時真係好激氣㗎……」

明希一時語塞,不知怎樣回答。

「但我記得有一次,我問你第時最想做到嘅係咩。你唔係講啲咩好遠大嘅宏願,而係話『我希望下半生做到以相傳情』;如果係第二個講的話我會覺得好作狀扮嘢,但由你講出嚟,我反而覺得你係做得到。我未見過你目光係咁堅定。」

明希呆了一下,想不到這段說話,他心內一直盼望的志向,筠靖原來一直記得。

「我下次返嚟,唔知你會變成點?我會好期待……」

最後一刻,筠靖回過頭來,看著馬路另一端的明希,這時的士也到了。

明希眼眶微紅,有點不能自己,他舉起相機,想在她離去前按一次。他本能地先半按了一下,可他的胸腔像被輕輕拎起,自己的呼吸聲被放到很大,好像有什麼要湧上來了,像一條暗流正被圈進對焦框;但的士轉彎,車輪壓過馬路蓋的金屬一響,把那道暗流生生截斷。他鬆開手,單腳在路邊站了一會兒,直到尾燈完全消失,屏息也慢慢退回原位。

回程的鐵路上,明希對著窗外試了半按,卻再次聽見自己的呼吸被放到很大,像有人把他按在胸腔裡,耳朵貼著心口聽;心跳與車軸節拍短時間對上了拍。列車入站入站的尖鳴從軌道深處刮過來,把一切蓋掉。

人潮擠動,他鬆手收機,「我可能有幻聽了」。

結果,那一晚那顆不敢按下的快門,終於帶到了今天。

「咔嗒。」

三十秒到了。快門簾輕輕回位。那片耳語像退潮,留下濕漉的沙痕。

明希按下相機的播放鍵。屏幕上是一張很普通的長櫈照片:路燈、木紋、空空的座位。但看久了,長櫈影子的邊緣,像有兩個靠得很近的輪廓,淡得像錯覺。若有若無的光暈,像某種只在理論裡存在的能量可視化。

明希沒有笑,也沒有哭。他只是把相機放在腿上,坐了很久。

他把那張照片鎖定,設為保護。他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可笑。他只知道,至少有某些東西,被看見了;而被看見,有時候已經是一種釋放。


之後那天,明希把婚宴的初步照片交給朋友選擇,好作進一步修飾。新娘在預覽裡停在一張團體照前,笑說:「咦,阿瑜嗰張笑得好靚,我幾驚佢嚟飲我嗰餐會唔開心……」

「你呢個朋友……」明希問,「佢發生過咩嘢事?」

「阿瑜?佢一年前未婚夫車禍死咗。」

明希吃了一驚。

「我都諗咗好耐好唔好叫佢嚟飲,一陣佢觸景傷情就唔好啦。」新娘子說。「嗰晚開頭佢面色仲好差,不過之後心情好似好咗好多,希望佢真係放低咗啦。」

新郎亦一齊看照片:「阿展嗰個死樣,難得今晚都開心返。」

「阿展好似係你舊同事?」

「係呀。不過佢好慘呀……」新郎說,有點欲言又止。明希想起阿展那份令人窒息的能量,也不敢再問下去。

當然,新郎新娘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兩個名字,在那一晚經歷了甚麼。


晚上回到家,明希打開電腦,將照片一張張放進目錄中。根據一對新人的最後選擇,明希開始仔細修圖。他細看每一張臉的亮度曲線,精準地調整顏色和曝光。

明希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某種「情緒收音師」,也不知道這是否只是短暫的錯覺。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那個把感情比作能量的比喻,似乎一點也不荒唐。

他把那張長櫈的長曝輸出成 .jpg,檔名輸入了很久,最後只打一個字母──X。然後停下,關掉螢幕。

手機震了一下,卻不是筠靖的訊息。也許有一天會有,也許不會。悲傷是能量,快樂是能量,還有等待,也是能量。

明希伸手摸到相機,插上電池的機身帶點微熱,像一個人的餘溫;他望著相機發呆了數秒,突然有個想法。

他拉上窗簾,將相機架在腳架上,把反轉式屏幕對著自己,調整成自拍模式,快門調到一分鐘。

明希關上燈,在漆黑的房間靜靜地坐下來,就只看到相機頂的 LCD 小顯示屏。

他深深呼一口氣,按下快門,手掌一直緊握相機。

五秒……

十秒……

十五秒……

明希哭了起來。

二十五秒……

他哭聲越來越大,按在相機上的手開始顫抖。

四十秒……

明希的抽泣,變成了嚎啕大哭。

一分鐘過去了,仍是沒法停下來。


《第一章完》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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