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這算是情愫——談張婉雯的《有心人》
文｜ 梁璇筠
讀香港作家張婉雯的《有心人》，忍不住想做一次「不負責」的分享。
書中的 「有心人」相對日常狀態的「沒心人」，在城市的沉重壓力下，人人滋生出形形色色的貪嗔癡。明明皆有欲望，可現實卻是人們一邊審視、批判他人，一邊不自覺地讓「有心人」寄託著／實踐著自己的欲望。
不禁憶起往昔香港的文藝/影視作品，從林燕妮、李碧華《誘僧》等小說、譚家明《烈火青春》甚至2000年仍有黃耀明彭玲唱《漩渦》，那種活色生香的生命力，那種意態撩人的誘惑，精神喚發、大方可愛。然而如今，似乎一切都一本正經、健康至上，強調安全，實則是把情慾貶低、壓抑，甚至到了自我欺騙的地步。所以屋邨生活為背景的小說「金枝欲葉」，為什麼寫女主角要有如斯結局呢？我仍在想，是不敢再大膽些，還是故意這樣寫以拉強阮玲玉式的流言力量？另外，我反而喜歡「無需要太多」的平凡人的情慾，連篇幅、情節也是精準。
初讀《有心人》，跟時代一起痛，比起《微塵記》又超越了一些。畢竟張婉雯的書我是從《甜蜜蜜》開始讀的。之前讀「潔身自愛」一篇中男主呈現出從教會中迫不得已的奮發圖強、聖潔無比，到為了貫徹這種虛假的表像，壓抑到五臟六腑都扭曲的程度，這種強烈的張力讓我不禁同情共感。不可以踰雷池半步，成就同時也是懲罰，就在半生人設的懸涯了，但是幾時才可以活出自己呢。
故事「不想擁抱我的人」中的醫生形象也耐人尋味，一度覺得他也是 「神經病患」 的一份子。畢竟，他在醫院裡交流的人，往往是那些在日常生活中敢於展現 「異想」的人，能夠坦蕩執著的人。現實無法迴避，只是有些人更善於自我麻木、視而不見，可一旦直面內心，便再也回不到往日的「日常」。進出醫院之難，也是走出心結之難吧。互文再讀，書中問病故事不少，與其說是我們的城市病了，不如說是求生的慾望更強烈，小說中人物走到後來，甚至都能以悲憫的眼光放過自己。作者問︰「此刻你心裡響起Leslie的哪一支旋律？」我想起哥哥張國榮憂鬱卻總是帶著笑意的眉眼，彷彿要在世人的不解中綻放最美的自己。又例如我幾乎常常接觸到的「大熱」中的女生，沒法擁有太多資源，沒法走入所謂安全的成長格式，但是仍奮力的生存著，即使仍未想到為什麼，是無力但有心，她的直角就是驅使她的力量。
尤為欣賞「無心睡眠」這個故事，以雲淡風輕之姿寫家庭主婦的憂煩日常，親人間的廝磨到偶發的「驚心」之處，以平淡筆觸寫出「人比鬼更可怕」 的恐怖隱喻，好一句「活著就是報應」，其實誰的苦不是「求仁得仁」。但是這個故事的結尾有雪糕的可親，把人生一境濃縮得剛剛好。
張婉雯曾經說過，希望送給讀者一個比較「開心」的小說壓尾，於是「春光乍洩」裡一貫活得疲憊的人，反而因瘟疫而療癒了關係-反正還未死，人們偶然釋出的善意，就像故事裡春天來時盛放的宮粉馬蹄甲，因為灑脫而變得美麗，縱是「麻甩」也傾城。
謝謝婉雯送給香港的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