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列

说实话，曾几何时，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站得整齐、走得统一、跪得利落，毫无迟疑地听从每一道指令。我不思考，只服从。不仰望，只低头。

直到，有一个城市爆发数百万人走上街头抗议，那一刻我惊讶和错愕，仿佛被杂音叫醒。

从此，我终于睁眼，看了看周围的情况，我瞬间就觉得，他们的抗争的样子真令人敬佩，那时候我第一次放缓了脚步，第一次去认真感受。他们像火，我们像冰。

直到我听见前方有一个声音在大叫：跪下！！然后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跟着跪了下去，一开始我也本来想跪的。

而当我正准备跪下去的时候，我看到那数百万人的街头上，没有一个人跪，他们好像嘴里喊着什么东西，而我那时候根本听不清楚，即便如此，在我的内心却早已有答案，那就是千万别跪。

正当我犹豫出神的时候，我身边的人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快点跪下，他们没有说话，只用力拽着我的衣袖，像某种编好的程序，执意要我完成动作。这时候我头一次觉得奇怪，头一次觉得我不该随波逐流，至少此时此刻，我不该跪。

我没有搭理身边的人，然后他们就继续拉我的衣袖，越来越大力，我就直接用力甩开他们的手。然后他们直接站起来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握按下去，我就用力地反抗。来回拉扯了一段时间后，我猛地用力甩开了他们后往外走了几步。我原本会以为他们也会往外走几步来把我拉回去，谁知，他们并没有，他们只是用肢体语言不断地重复那些，你快点站回来的的那几个动作，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他们像机器人一样，感觉非常滑稽。

就是那个时候，我往外走的这几步，令我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风景。首先就是迎面而来的孤独和陌生，明明他们都曾是我身边的人，为何此时，能够感到我们完全不一样。明明都是曾经随波逐流的人，为何此时却陌生的像来自两个世界，我恐惧，我想站回去。

随后，当我看向前方时，我本以为会看到答案，哪怕是一条路。可我看到的，却是一座悬崖。

前方没有路了，也没有了发号施令的人。可他们还在走，像被什么程序驱动着，一步一步，毫无迟疑地走向前方，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去，仿佛那才是命运的终点。我想提醒他们，前面是悬崖。我拼命大喊，试图唤醒他们。但他们根本听不见。他们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那个想把我拉回去的机械式动作。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不是一支队伍，这是一场有序的堕落。

就是那个时候，我义无反顾地回过头，继续往外走，不再理会那些叫我回去的人，我不再参与，不再附和，不再配合。

自从那时候起，我领会到，感觉到什么叫做神清气爽，什么叫做做自己。当然在其他人的眼里，估计像我这样的人是异端，即便有各种各样的压力，我也想说，你又怎么知道，那些还在里面的人没有偷瞄你一眼，然后投来羡慕的眼光，心想，我要是能够像他那样那该多好。

他们不是没有眼睛，而是选择了闭眼。

而且，我不在随波逐流，我看到了真正的天空，最关键的是，我不用明知是悬崖，还要跟着往下跳，这才是最关键的。

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生活的顺序，而是死亡的流程。
从来没被告知过那是一支队伍。我们只是被要求站好，排好，跟着前面的人，别问出口在哪。
最开始只是排队上学，后来是排队升学、排队恋爱、排队结婚、生子、贷款、体检……去死
我们只是一直在排队，从未活过。

出列之后我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队伍。
是一场静默的、慢性的、自愿的自杀。
而那终点，不是归宿，而是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