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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重建1|源茂興記 七十年老店不獲邀回遷 兩噸普洱青餅 因重建「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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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紙包茶、人手搣茶餅、自家工場烘培鐵觀音,劉氏兄弟堅守父親教晦,做茶之道七十年如一。在九龍城出生、長大、工作,臨別固然不捨,但發展巨輪下只能無奈接受。

(原文刊載於集誌社)

文|集誌社記者

「身體健康!」、「有緣再見!」。隨九龍城衙前圍道及賈炳達道重建計劃展開,自 1954 年開立、屹立南角道逾 70 年的「源茂興記茶莊」,於 7 月 31 日結業,8 月中正式交還市建局。門口的招牌和燈箱已被拆除,只餘輪廓,鐵閘貼上市建局物業的告示。
《集誌社》在茶莊結業前,訪問第二代負責人劉氏兄弟,細劉生說本來不想言休,但市建局沒邀請回遷、收購價又不足以購買新舖位,「根本係逼你冇得撈」,加上大劉生決定退休,最終選擇光榮結業。由公布重建到遷出只有三年,有兩噸普洱青餅因未存夠 20 年、「未用得」而需棄置。
方紙包茶、人手搣茶餅、自家工場烘培鐵觀音,劉氏兄弟堅守父親教晦,做茶之道七十年如一。在九龍城出生、長大、工作,臨別固然不捨,但發展巨輪下只能無奈接受。

從討厭到

源茂興記由劉氏兄弟的爺爺在潮州創立,五十年代內地土改時,舉家偷渡來港,先後在上環、深水埗、九龍城、旺角等開設分行,高峰時有五間分店。位於九龍城的分店,於 1954 年在南角道 32 號開業,由劉父經營,七十年代因原舖位要重建,遂搬到對面的南角道 31 號,並在新蒲崗設有工場。

在南角道留產所出生、一家七口在店舖過着前舖後居的生活,劉氏兄弟的生活離不開九龍城。細劉生劉偉豐不諱言,小時候很討厭父親做茶,因五兄弟姊妹放學後,還要幫忙店舖的工作,幫茶包封口、綁茶葉,「有邊個細路仔想放學返嚟做嘢?」。

父親說他夠力,特意着他搣茶葉,「我六年級已經開始搣茶葉搣到而家!」至晚上九時多完成工作,才開始做功課,「我老竇有句口頭禪,幾時先天光?佢意思你 12 點嚟做,仲有六個鐘頭畀你做先天光啦」,他笑說。

長大後,細劉生試過做建築、速遞等工作,茶莊則由二哥劉偉亮和舅父打理。大約 27 歲那年,臥病在床的父親對他說,舅父快退休、茶莊只餘二哥一人,「不如你諗吓返嚟啦」。「咁我咪返嚟囉」,細劉生一口答應父親遺願。

「佢自己嘅心血,可以唔使收檔,梗係想延續落去。」

搣茶餅、烘焙加工 七十年的堅持

這一做便是數十年。細劉生憶述,以往士多、辦館會取茶包來賣,街道兩旁又全是大排檔,茶莊從事不少批發生意,除茶葉外、甚至會將咖啡交給大排檔。但隨士多、辦館、大排檔漸沒落,「𠵱家邊度有(大排檔)啫?交都冇得交!」茶莊亦主力零售。

細劉生說,八十年代初是茶莊全盛時期,當時日本人興起買茶葉,會來港掃貨,「問你有幾多,掃到你貨倉一滴都冇」。茶莊位處機場旁,也是不少人送禮之選,但隨着九龍城寨和啟德機場於九十年代陸續拆卸,人流也大幅減少。

除茶葉外、過去會將咖啡交給大排檔。

這些年來見證周遭商舖和街坊的變化,店內裝潢、還有做茶的工夫,卻五十年如一日。「我哋 70 年前,我老竇個標準係點樣樣,我哋𠵱家嘅標準都係咁樣樣。」多年來,源茂興記堅持以自家工場烘焙鐵觀音,將烘焙了的春茶和秋茶混合,放三個月至半年退火,再混合前一年的茶葉增加口感。店內不開冷氣,只以天花的吊扇降溫,以免茶葉受潮;並以雞皮紙袋和方紙包裝茶葉。

堅持多年的,還有以人手搣茶餅。滿頭大汗的細劉生,熟練地以小鐵剷將茶餅分拆,再以手搣散,背後原是出於對顧客的體貼——「舊茶餅硬得濟,幫啲老人家搣散佢,佢想飲啲𡃁啲嘅茶有得飲。」試過有客人趕着離港,一日內買 40 斤茶葉,一塊茶餅半斤,他便逐一搣到凌晨一點;幾十年來搣到有「彈弓手」、手指也伸不直。

「老竇教落,(做茶)最緊要有良心,點樣都有啲品質保證」,細劉生語帶自豪。

搣茶餅有何技巧?細劉生笑說,第一是「千祈唔好插親自己隻手」,第二都是「千祈唔好插親自己隻手」,並張開手掌,展示掌心的三顆楬色點:「呢三粒唔係癦,係整損咗,然後啲茶沫走咗落去,沖咗啲茶漬喺度」。一雙滲入茶漬的手,印證多年來做茶的血汗。

大劉生熟練地秤重、在方紙上蓋上源茂興記的印章,並將茶葉包裝成一個整齊的四方形小盒子。這種傳統的包茶葉方法,如今已買少見少。

「唔係唔想做,係冇得做」

原本,大細劉生設想,茶莊起碼可再多經營十年,但一個重建計劃,將一切全盤打破。2022 年 5 月,市建局公布「衙前圍道/賈炳達道發展計劃」,宣布將重建衙前圍道、南角道一帶約 3.7 萬平方米範圍,包括源茂興記茶莊、崇麟鞋業等老店。

「真係晴天霹靂。」細劉生說,「我哋兩兄弟諗住唔做嘅話呢,係我哋自己決定」,可以預先計劃店舖十年的安排、如何慢慢清貨,「冇諗過𠵱家人哋同我哋決定」。就像打麻將,「話明打八圈,𠵱家三圈就叫我收工,你當然一定唔開心啦。」

教他萬般不解的,還有不被市建局視為「特色商戶」,不像其他「潮泰食品及餐飲店舖」獲回遷資格。「呢個問題我自己都諗唔明,你掛得潮汕嗰樣嘢,喺呢條街所有潮州嘢,你正路都要問一問卦?」,但市建局卻從來沒有就回遷與他們接觸。「因為佢唔當我哋係潮州人啦,佢話保留潮泰文化,茶葉唔係潮州人㗎」,細劉生自嘲,語氣盡是無奈。

細劉生不是沒想過在同區另覓舖位繼續經營,但市建局的賠償太少,「佢出個價低到咁樣,根本冇得畀你諗,你根本買唔到一個新嘅舖,根本係逼你冇得撈」。加上大劉生決定退休,「兩支筷子得返一支,一個人做唔掂」,最終選擇光榮結業。

「我唔係唔想做,係冇得做」,他苦笑。

細劉生說,以前做生意,客人十居其九也講潮州話,「唔識講潮州話,冇人睬你」。他笑言,「淨係呢段街,應該我哋啲潮州話係最叻」,不過九龍城街市有更多「猛人」。

只能棄置的兩噸洱青餅

結業在即,許多熟客來光顧,平時買一包的,改為買十包,也有人一口氣買 40 斤、60 斤茶葉。「我哋啲鐵觀音同出面街唔同,人哋賣青嘅、我哋賣烘焙嘅,唔係度度買到。」每所茶莊的茶葉味道不一,不少客人問細劉生,哪裡可以找回同樣的茶葉?「我話冇辦法,我都畀唔到你,因為要工場做」,細劉生語帶無奈。

客人問到推薦的茶店,劉生說只能講講誰在行內較老實,但味道則無法提供意見:「我好老實同啲客講,我冇一間茶舖入過去買過茶葉⋯⋯我自己都有啦,我點解要幫襯人啫?」

為準備結業,兄弟二人早於四、五個月前結束了新蒲崗的工場,又於結束前數天將兩隻貓店長遷回細劉生在沙田的家,並將櫃上一排排有 50 至 70 年歷史的不銹鋼和錫製茶罐全放上網出售,差不多已賣光。

少數無法好好處理的,是還有兩噸普洱青餅,因為「未用得」,只能全部扔掉。細劉生解釋,普洱青餅最少要放 20 年才能賣,但現在有些只放了十年八載,太過青澀還不能賣,加上行家不知道以往的處理過程、不會接收,「最少有兩噸貨要抌。」

「我問市建局我啲茶葉點呀?佢話你可以唔使抌呀。佢可能唔識啦,以為係茶就飲得」,細劉生笑笑。十年的心血,他打算就此擱在貨倉,讓市建局一併收回,「無辦法可惜與唔可惜,係事實,做生意賺頭蝕尾,你做邊一行可以清得晒?」他無奈道:「呢啲咪就係市建局帶畀我。」

「咩都唔捨得」

離開活了大半輩子的舖頭,會不捨得嗎?「梗係啦,都唔使講喇呢啲」,細劉生失笑。「其實咩都唔捨得,你由細到大生活喺嗰度、嗰個環境,你有咩你會捨得?冇一件你會捨得。如果你捨得嗰啲你抌咗啦。」

但在市區重建巨輪下,老舖和小市民沒得選擇,「冇辦法,呢樣嘢你都控制唔到,主動權喺晒人手,根本個發球權唔喺你度吖嘛,你係被動吖嘛,邊有咁多嘢諗啫。」

店舖 7 月 31 日結業後,大細劉生留下收拾,至 8 月中正式交還市建局。繼承了數十年的手藝、多年來的回憶、還有那兩噸茶葉,將在推土機下消失。未來有什麼打算?現年 59 歲的細劉生說,打算休息兩三個月:「睇吓條路點行囉,其實人生好多個站嘅,你睇吓邊個站上車咪做第二樣囉,冇所謂㗎。」

那還會再做茶嗎?「唔會囉。」

細劉生說,時代不同了,做茶這門辛苦手藝,下一輩難以堅持。「係我哋兩兄弟咁戇居繼續堅持㗎啫,好似人哋嗰啲校咗冷氣,一包包喺度咪算數囉,咁辛苦為咩?」他一貫自嘲起來,接續又認真說:「其實人都係要有啲堅持嘅,咁你唔堅持嘅話,人哋都唔會話,你開咗七十年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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