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劳日记-無聲的控制,靜靜地瓦解
四個月的時間,不長,也不算短。但在那個精神飽受折磨的職場裡,每一天都像活了十年。
我們的公司是一家法國背景的顧問公司,辦公室是共享空間的設計,租了三間不同的單位來分別處理不同的市場業務。我所屬的是面向新加坡市場的團隊,而我的主管,是一位來自中國的上司。他坐得離我很近——近到我每打一通電話,他都能立刻聽見。
他不是那種會高聲怒罵的領導人,相反地,他的語氣總是平靜,冷靜得像一把不帶溫度的刀。他會在我結束一通與客戶或候選人的通話後,把我叫進小房間,讓我一字一句地重複通話內容,然後開始精準地指出我的問題所在。
「你這句話說得不夠肯定。」
「這樣講話會讓對方不信任你。」
「你根本沒有用顧問的姿態跟對方對談。」
「你知道嗎?你這樣打電話,是不會有業績的。」
語氣不急不徐,但每一句話都像是針,扎得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個失敗的人。
我開始害怕打電話,甚至希望對方不要接起來。因為只要沒有人接,我就不會犯錯,不犯錯就不會被責備。這樣的想法,悄無聲息地佔據了我的腦海。
每天早上七點,我就得進辦公室,晚上十點才離開。明明合約上寫的是九點到六點的工作時間,但沒有人敢準時走。每天搭擁擠的MRT回到家,已經十一、二點。我甚至不記得自己吃過什麼,只記得沖涼、睡覺,然後隔天再從夢裡驚醒,開始一樣的折磨。
辦公室裡有免費的咖啡、茶水、零食,甚至有酒,但對我來說,那些都不是福利,而是無聲的監視:你沒資格停下來,你必須隨時on call,你必須看起來充滿幹勁。
我從一開始精心搭配衣服、畫點淡妝上班,到後來只剩素顏和皺巴巴的襯衫。我的生活開始崩塌,而我不敢讓任何人知道。
妹妹是我最親近的家人,可我連在她面前都不敢流淚。我只能利用洗澡的時間,在水聲掩蓋下,把那整日的委屈、害怕、羞恥悄悄釋放出來。然後等她睡著後,我才偷偷回到房間,把眼睛擦乾、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在這段時間裡,我變得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迷失。不是沒有努力,而是我的努力,在這個制度下無聲地被吞沒了。
但也就在那無聲的深淵中,我慢慢聽見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那不是一種爆炸式的反抗,而是一種沉澱後的覺察。
我開始意識到,問題不是出在我不夠好,而是這個環境從來沒給過我喘息的空間。
當一個人連開口都要承擔後果,那麼沉默,其實是一種求生。
我開始告訴自己:也許,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已經承受得夠多了。
我開始問自己:難道這樣的生活,就是我為了未來必須交出的代價嗎?
那晚,我沒有再哭得那麼激烈了。
我只是靜靜地望著浴室天花板,心裡第一次出現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的念頭。
它像一道微弱的光,在厚重的黑霧裡悄悄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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