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記趣：角色扮演

國小時，那個沒有3C的年代，沒有智慧型手機、電腦、平板、網路，唯一有聲光效果的平價娛樂只剩下老三台裡的卡通，那時候連第四台都沒有、也沒有MOD和串流影音。

但每次卡通都只播一個小時或者半個小時，對於一個討厭上補習班和安親班的小學屁孩來說，中午回家寫完功課，就有很多大把的時間任你自由運用和發揮。

當時的我和弟弟中午吃完飯後，乖乖躺在床上假裝睡著，但耳朵卻沒關閉，就像一隻窩在貓窩稍微小憩的貓，耳朵聽到聲響會像風拂過葉片微動起來。於是，我躺在床上，半瞇著眼睛，仔細地聆聽老媽的動靜，聽到拖鞋聲從客廳答答答地踏進隔壁的主臥房，過沒多久又答答答地從主臥房踏出；然後是鑰匙鎖上門鎖的喀喀轉動聲，再來是老媽反覆轉動鎖頭確認上鎖的聲音，但那個不停反覆確認的聲音，從小到大總是讓我煩躁不堪，內心總有股衝動，對著強迫症發作的老媽狂叫說：「SHUT UP！」但截至目前為止，仍好好地克制住想對老媽大吼的衝動，只是不知道哪天潰堤。

終於停止了那惱人的噪音後，老媽踏進客廳，打開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門，再度把客廳門鎖鎖上，再次發出那反覆確認門被上鎖的聲音，沒多久是摩托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後——轟隆轟隆，不久就噗噗噗噗地遠離了我的聽力範圍內。

終於！監管犯人的典獄長離開了！我興奮地從床上幾乎是跳起來，走出房門衝去弟弟的房間找他，弟弟看到我進來，假裝躲進棉被裝睡裝乖，他那樣的小動作幾乎被我一眼看穿，「起床了！別再裝了！再不起來，就不跟你玩了。」我邊使勁拉著他的棉被邊大叫著。看他沒有動靜，我只好拿出我的殺手鐧，跑出去一會兒，然後帶著老爸超大的黑色全罩式安全帽返回老弟的房間大聲說：「太空人一號，準備出發！」

老弟立刻起身，看著我說：「吼，我要跟爸爸說，你偷帶他的安全帽！」

「最好是敢，你是太空人二號，快起來，準備要上月球了。」我把老媽的棒球帽戴到弟弟的頭上。他不情願地說：「為什麼你可以戴安全帽，我也要戴！」於是我把安全帽脫下來準備給給老弟時，只見他看著我的臉大笑。

「幹嘛！笑什麼笑。」我不解地問，老弟指向我的臉說，「你長鬍子欸。」我立刻跑出去，去浴室查看鏡子裡的我——一名黑色齊短髮的小女孩，下巴附近一坨黑黑的線條，她正露出疑惑的神情。

「喔，很酷欸，我現在是成熟的大人欸，等一下，我要去爸媽房間找看看有沒有墨鏡。」我返回驕傲地望著弟弟，還摸著我下巴那黑黑的線條，沒想到，弟弟也立刻戴上老爸的安全帽，然後脫下來，我望著弟弟的臉，忍不住笑得比他還要大聲。

「你的鬍子長歪了啦。」我指著他的臉說，他去浴室看著自己，也笑得東倒西挖。接著兩人互相彼此取笑完後，把臉清洗乾淨、安全帽放回去後。

因為偷偷找到被媽媽藏起來的鑰匙並打開主臥室的門，但沒找到墨鏡，只好扮演起一個人物腳色；我穿起老媽花紋圖樣的長裙子，還挑了另一條自己的短裙子給弟弟穿，幫弟弟和我自己偷偷拿口紅塗在嘴巴上，準備開始走秀。

「首先，一號模特兒，XX小姐出場。」我自演自導地從廚房的長廊走到客廳，那短短的幾秒鐘就到達的路程，被我走了一輩子似的，在那搔首弄姿。「緊接著，二號模特兒，XX小姐的妹妹出場。」這時，皮膚比我白的弟弟，更撩人的在那穿著我的小短裙搖來搖去，我笑到不行。

接著我又從我的小衣櫃拿出很多小短裙給弟弟挑他喜歡的，我則穿媽媽的那條長裙子。弟弟總用羨慕弟語氣說：「當女孩真好，可以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我都會私底下偷偷給他穿我的裙子，幫他夾著可愛的髮夾，不讓爸媽發現，那也是完成我想要一個妹妹的私心。

兩姊弟扮完模特兒後，接著換成當美麗的童話故事裡的公主，沒有指甲油，就拿彩色筆把自己的指甲和弟弟的指甲塗得五顏六色的；沒有鑲滿寶石和水晶的美麗王冠，就用我的髮箍當作王冠；沒有美麗的新娘頭紗，就拿小棉被當作新娘禮服的頭紗，然後我把吃辦桌拿回來裝飾在餐盤上的假花當作頭上美美的飾品。

當兩個屁孩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世界玩得不亦樂乎時，太陽正無情地往西邊走去，室內的景物漸漸昏暗需要光線照亮時，我才意識到時間不早了，典獄長要回來了！趕忙和老弟照老樣子的分工合作收拾好、清理並掩蓋掉犯罪的證據，兩人神色自若地在各自的房間寫功課。剛剛如嘉年華會歡熱的氣氛瞬間靜默如初，彷彿剛剛的繁華只是一縷輕煙隨著太陽一起往西飄去，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反正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明天依舊繼續兩姊弟的嘉年華派對。

不久，老媽熟悉的噗噗噗噗噗聲，從遠方愉快地傳來，而我的功課也快寫完了，正滿心愉悅地準備要去洗個舒舒服服的澡呢。而完全被蒙在鼓裡的老媽，多年後仍舊不知道我當年帶著老媽口中說的那——可愛又柔順的老弟在家開轟趴，偷穿她的裙子和偷擦她的口紅呢！

這也難怪，即便到現在，老媽總是憶起年幼時的我，都說我比弟弟還要叛逆還要難帶，因為鬼點子特別多、又特別愛頂嘴、又特別執拗、又特別愛哭、又特別自我……算了，反正年幼時自我意識過強，在老媽和某些老師的眼裡我就是一個不討他人喜歡的孩子，因為這樣的孩子照顧起來特別累呢。

但長大後，卻反而很喜歡自己年幼時不經雕刻打磨、社會化的樣子——具有創造力、想像力和敢跟大人、體制挑戰公權力的懵膽；反倒隨著年紀漸長，常常瞻前顧後、怕東怕西、畏畏縮縮、作繭自縛起來，被固定在一個角色框架後，倒不如隨心活著像孩童像浪子那樣，可以隨時變換人設那樣的任性而自在呢。

＊寫於2025.06.09；修改於2025.06.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