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大多数（八）

中午，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暖光落在办公桌上，像积了一层薄薄的余温。
陈浩低头批改作业，笔尖在纸面上轻轻滑动，沙沙作响。

门轻轻被推开，一股旧式香皂的气息悄然飘进。
他抬头，是她。

“陈老师，上次你教的那个高三学生，你还有联系吗？”

他手一顿，抬头，又很快偏开视线，眼神落在头顶那盏吊灯上，声音略快地说：“没有啊。”

她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阳光斜照着她的侧脸，勾出几道细小的凹陷。
她的皮肤不算细腻，却有种干净得近乎透明的质感。

他低声补了一句：“怎么了？”

“那个学生想考高分，又不太肯吃苦。”她声音轻缓，顿了顿，又问：“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他愣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那孩子的模样。咬了咬嘴唇，像有什么话在心里打转，慢了一拍才开口：

“我也不太熟。微信都没加。她想提分，我也想帮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把脑子里的东西硬塞进她脑子里去。”

他说到这儿，停了停，语气慢下来：“但后来想，还是得尊重她的选择。”

她始终看着他，目光不锐，却稳稳地落在他身上。
他开始有些不自在，视线游移，扫过窗外、地板，手指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

空气像被拉住了一瞬。

她点点头，站起身，背光而立，说：“我先走了，你记得去吃饭。”

他点头，笑了一下，努力装得自然。

午饭时，他一个人哼着小曲去了食堂，嘴角微微翘着，像心里藏着一点光。

回到办公室，却看见她正站在另一个男老师身旁，低声请教一道题，语气温和认真，几乎与方才对他说话时一模一样。

他站在门口，脚步没动。
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拧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说，走回座位，翻开教案，一页页地看。
他告诉自己在备课，可脑子像被掏空了一块。

阳光照在他脸上，显出一丝落寞。
他低头写字，没再哼歌，嘴角也没再动。

过了许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松了口气，又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滑进了心里，再没出去。

下班回家的时候，步子有些急。

走到人行道上时，手臂不小心扫到了石墩上的一个空酒瓶——
“砰”的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声音清脆，突兀，像颗子弹射进了暮色中。

几双目光朝这边望过来，他站住脚步，低头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愣了几秒。

有人抬头望了望楼上，他也跟着顺势仰头看了一眼。
随后，他往后退了两步，又停下来，目光再一次掠过地上的碎片。

他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又像只是累了。
片刻后，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停下，然后终于在渐渐浓稠的暮色中消失在街口。

街口拐角处，路边坐着个少年。
少年赤着脚，头发凌乱，一只脚蜷缩着，另一只脚伸到路沿外，缩成团，微微颤抖。

天气已经转凉，风透着寒意。
陈老师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下来，四下扫视了一圈，街道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影。

他停了一瞬，像做出了某个决定，转身快步回了家。

不久后，他又匆匆返回，手里提着一双旧鞋和一件旧外套。

回家后，他看了看表，走到塑料袋旁边，翻动了一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取出一根猫条，走到猫食盆前，把猫粮挤了进去，目光朝右侧床底扫了一眼。

小猫还躲在床底，一动不动。

他站起身走向外屋，余光掠过床底，果然，等他一离开，小猫就蹑手蹑脚地跑出来了。
他嘴角微微扬了一下，随即转身打了壶热水，想简单泡个面凑合一餐。

他吃完后又看了眼表，把泡面桶扔进垃圾袋里，提着袋子匆匆出了门。

路上，公交车才刚刚开出站点不远，突然下起了雨。

到了学生家楼下，陈浩没带伞，只能冒着雨快步跑进了楼道。
他头发湿透，身上带着凉意。

楼道昏暗，他用脚轻轻踢了踢地面，灯才亮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露出一丝狼狈。

他走到学生家门前，拍了拍湿漉漉的袖子，又用手抹了抹头发，想稍微整理一下，却越抹越显得局促。

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了几声，却没有回应。
他站在门口，手指僵在半空，像想再按一次，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在家吗？我在门口了。”

过了一会儿，学生回复：“老师，对不起啊，今晚有点事，我现在没在家，忘了和你说。”

他迅速回了一句：“没事的，没事的哈。”

随后转身离开。

但这次，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身拐进了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