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一天】離開海島那天,我開始想念水下的孤獨
如果明天就要離開這裡,我想再去一次 T 島潛水
現在住的地方,開車兩小時就能抵達去海島的碼頭。
如果明天就要離開這裡,我想再去一次 T 島,再潛一次水。
我懷念去年考 OW(Open Water Diving)證照的那幾天——那種不真實的快樂,美好、神奇、短暫,甚至有些危險。像做了一場清醒的夢。
剛搬來這座城市時,知道它三面環海,我便安排了很多和海有關的活動。跳島、浮潛、看夕陽。第一次戴上面鏡,在水下睜開眼的瞬間,我就像打開了地球 Online 的新地圖,解鎖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海底不是只有藍色。各種顏色、形狀各異的珊瑚成片分布,成群結隊、色彩炫目的熱帶魚游在我眼前,有時快、有時慢。伸滿尖刺的海膽,身上居然有閃亮的圓環。當我在海中漂浮、下沉,那片藍讓我對這個世界產生了巨大的好奇與熱情。
後來朋友來找我玩,我們一拍即合,決定一起報名潛水課程。前兩天是密集的理論和泳池訓練,雖然枯燥,我卻學得非常認真——因為我知道,任何差錯都可能性命攸關。
第一次下潛是在岸邊,水深五米。海水混濁,我看見懸浮的雜質像是養分,也像垃圾。那並不是我幻想中的藍色天堂,但我依然完成了所有水下考核。
第二天,真正的挑戰來了。
我們坐船出海約十分鐘,來到深度十五米的海域。因為我表現得很好,被選為第一個下潛的學員。我抓著連接海底的繩索,慢慢往下。剛開始下潛太快,耳壓不平衡,我反覆調整、緩慢地繼續。繩索上長滿甲殼類動物,我小心不讓自己被割傷。
海水的顏色從碧綠變得淺白。
當我抵達海底,身邊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只有呼吸的聲音。
我開始觀察四周——白色的泥沙、輕浮的水流、揮動時泛起的混濁與再次沉澱的寧靜。
有些像狗屎的黑色軟體動物,也有成群的大魚在眼前遊過。
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他們沒下來了呢?如果我被遺忘在這裡了怎麼辦?
那一刻,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一種好像全人類都滅絕了,只剩我留在地球深處的孤獨。
而我向來恐懼孤獨。真的有那麼一刻,我想:如果真是這樣,我應該會在這裡慢慢死去吧。
幸好,潛伴們陸續下來了。
我們在海底用手勢溝通、分享看到的魚與地形,之後由教練帶著我們穿梭海底,打卡不同景點——近距離看到海龜、鯊魚、成群結隊的魚群,那是我人生中最放鬆、最興奮、也最難忘的時刻。
而真正的後座力,不是在潛完那晚,而是在離開海島的船上。
船身與浪花衝擊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正在從我身體裡被抽離。
我看著遠去的海島,有種一夜追完劇、讀完一本書的巨大失落——甚至加倍失落。
我開始懷疑:那幾天真的發生過嗎?
那種在水下感受到的壯麗、恐懼與自由,與陸地上的日常構成強烈反差。
就像人生的一道「東非大裂谷」——裂開的那一端,是我真正想活著的模樣。
所以如果明天就要離開這裡,我想再一次,搭上前往海島的快船,穿好潛水裝備,戴上面鏡,在陽光穿透海水的那一刻,再次一頭扎進那片讓我魂牽夢縈的深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