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暴蜂尼亞》：「荒謬」的盡頭是真相嗎？

隨著疫情的結束、網路社群的極化發展，近年的社會群眾，似乎已經越來越難取得共識，不論是歐美的左右派、台灣的統獨派，很多極端言論都開始不斷發酵，並且形塑成某種壓迫與陰謀，讓很多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基礎瀕臨瓦解，而好萊塢的創作者顯然也嗅到這股變化，於是拍出《一戰再戰》、《瘋狂小鎮愛丁頓》，以及本片《暴蜂尼亞》。

《暴蜂尼亞》講述蜂農泰迪（傑西·普萊蒙 飾）深信外星人陰謀論，於是他聯手表弟唐（艾丹·德爾比思 飾），一起綁架製藥公司老闆米歇爾（艾瑪·史東 飾），並且指控對方是假扮人類的「仙女座人」，要求她必須通知外星艦隊放棄奴役地球，讓米歇爾不得不開始配合泰迪演戲，試圖找到機會重獲自由。

（以下有雷，請斟酌閱讀。）

本片「暴蜂尼亞」的片名，源自羅馬詩人維吉爾的《農事詩》，意指蜂農在失去蜜蜂之後，為了重新找回蜜蜂，蜂農會宰殺一頭公牛，並且把公牛的屍體封閉起來，等到屍體腐爛過後，蜜蜂就會從公牛的身體生出。這個典故，從現代觀點來看，固然是完全不科學的理論，然而對當時的蜂農來說，在他們絕望之際，這或許是一個必須一試的方法。

而回到本片來看，主角泰迪也是蜂農，因為棲地減少、氣候變遷，以及農藥濫用，他看見蜜蜂受到危害，開始不斷減少，而蜜蜂的消失，更會嚴重影響生態的平衡，讓世界受到很大的破壞。因此，從泰迪的角度來看，像他這樣的普通人，都好像蜜蜂一樣重要，雖然微不足道，卻對世界的構成有重要的影響。

不過從蜜蜂的群體來看，蜜蜂的組成屬於雌性社會，所謂的工蜂都是發育不全的雌蜂，而唯一的蜂后具有強大的生育能力，所以工蜂必須供養蜂后，才能讓自己的群體持續延續，而老蜂后在生出新的蜂后之前，也會主動離開蜂巢，讓新的蜂后可以繼續負責生育，而這種蜜蜂之間的傳承與汰選，也對應本片背後的底層設定。

泰迪因為堅信地球受到「仙女座人」的奴役，因此他不但大量研究「仙女座人」的特徵，甚至曾經抓捕嫌疑者，並且將他們解剖研究。這種看似瘋狂的行為，在影片前半段的時候，觀眾也跟米歇爾一樣混亂且困惑，對泰迪可笑的陰謀論感到荒謬無比，而米歇爾為了逃出監禁，也不斷要求泰迪與她「對話」，談清楚泰迪綁架她的真正目的。

然而，米歇爾看似友善邀請的「對話」，其實也不時透露菁英階級的優越及傲慢，於是泰迪非常反抗與她「對話」，甚至寧願用暴力和酷刑威迫米歇爾，也不想接受米歇爾開出的任何條件，讓觀眾一邊同情米歇爾的遭遇，一邊對泰迪的瘋狂行徑感到不安，對於陰謀論者的反感逐漸上升。

但隨著劇情推進，觀眾也才發現，原來泰迪的母親曾經是毒品成癮者，但在接受米歇爾的製藥公司實驗計畫之後，她成為癱瘓在床上的植物人，儘管米歇爾曾經給予補償，但金額顯然不足以改善泰迪的生活，於是泰迪一直都對米歇爾抱有敵意，並且不斷尋找線索，想要證明米歇爾的真身是邪惡「仙女座人」。

在米歇爾的應對之下，唐意外受到刺激而自盡，而泰迪也因此變得慌亂，並且誤信米歇爾的說詞，把防凍液當成拯救母親的解藥，導致他錯殺住院的母親。詭異的是，當泰迪逃出醫院，要找米歇爾算帳的時候，米歇爾卻因為發現泰迪獵殺「仙女座人」，突然一改原本的溫和乞求，反而嚴厲斥責泰迪的行為，並且向他說明「仙女座人」的目的。

米歇爾告訴泰迪，「仙女座人」其實很早就來到地球，並且試圖拯救自私內鬥的人類，泰迪受到米歇爾的說服，答應釋放米歇爾，跟她一起前往星艦會面「仙女座人」，可是在米歇爾的帶領之下，觀眾看見米歇爾的「傳送艙」是辦公室的衣櫃，「密碼器」是盒子裡的計算機，而泰迪也被騙進衣櫃，意外引爆身上的自殺炸彈而亡。

故事至此，泰迪的陰謀論看似荒謬，而米歇爾的經歷也看似無妄之災，可是當時間來到泰迪宣稱米歇爾回到星艦的月蝕之日，米歇爾卻回到辦公室的衣櫃，並且真的用計算機把自己傳送到星艦上。這個發展，證實米歇爾真的是「仙女星人」，而且還是其中的「女皇」，而在米歇爾經歷這起綁架事件之後，她決定結束人類的命運，讓地球上的人類全部滅亡。

這個反轉，不但證實泰迪的陰謀論完全正確，而且泰迪的觀察入微，可以清楚辨認「仙女星人」，甚至連最經典的「地平說」也都得到洗白，實在是讓人發笑。也因此，如果我們一直認為陰謀論者的說法過於荒謬，我們可能會錯過一些真相，可是從客觀來看，陰謀論者的窮追不捨與瘋狂行徑，也會加速人類的鬥爭滅亡，並非明智之舉。

於是，觀眾會陷入一種兩難，也就是必須坦然地承認，這些極端誇張的言論，它可能會一方面揭示某些秘密，但另一方面也可能會毀滅世界，可是迫使人們相信極端言論的源頭，卻又是人們生活的種種困難，因為無法透過正常管道解決，進而導致的結果。所以說，如果有人因為絕望而相信極端思想，恐怕才是加速人類走向滅亡的真正原因。

而當米歇爾的「女皇」身分被揭露之後，觀眾很難不聯想到「蜂后」與她的關聯，因為在米歇爾的說詞裡，人類其實是「仙女座人」在地球創造的物種，但因為人類對地球傷害極大，「仙女座人」才決定導正人類，甚至要在必要的時候消滅人類，所以米歇爾消滅人類、離開地球的結局，也就像是蜂后放棄舊的蜂巢，另尋他處的行徑。

從這個角度來看，米歇爾的離開，只是新生命誕生之前的必要行為，而人類的滅亡，不過是新生命得以延續的必要條件。這種人類只能迎接滅亡，一切都毫無意義的觀點，對身為人類的觀眾來說，想必是極度消極且諷刺的，但是對地球上的生命來說，又好像是一個無比珍貴的解脫，而本片正是用如此荒謬的故事，把人類的本質攤開來講，卻不做結論。

《暴蜂尼亞》其實是改編自韓國電影《拯救綠色星球！》，而且劇情架構相當雷同，但最大的差別就在於，導演尤格·藍西莫的招牌詭異美學，為影像立下一個相當嚴肅的基調，所以當故事越發荒謬之際，你越容易感覺體會到背後的「虛無主義」，並且仍深深震懾在情節的反轉之中，久久無法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