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练习——一家柏林社区旧书店

对一座城市在想象中执行告别练习，也是对这座城市试图加以规定。然而我所居住的柏林实在是暧昧不清、模糊难辨，一切标签化的认识方式，最终都仿佛是将手指伸入一个线团，试图打捞什么却徒劳无功。

但从个人的记忆和兴趣出发，有一个小小的柏林三岔角落却慢慢浮现在了我的内心。从一处泛着尿味的地铁站往南走出，右手边是一家土耳其人开的烤肉店，吸引了无数中东面孔大排长龙；背后是一处无声的墓园，里面却埋葬着霍夫曼斯塔尔，德语文学不容忽视的一颗星星；往左手边拐去，一家名为“换妻俱乐部”的神秘单位掩紧了自己的门窗，仿佛在提醒大家这处街区尚有自己的秘密。最后，穿过这一片小小的三角奇景，我们才会抵达柏林最有趣味的社区旧书店之一： Berliner Büchertisch.

这家书店用油绿色的外表抵御柏林冬天长达四月的阴森与严寒。仿佛是在响应这种颜色的自觉，店内有数处书架都按照不同颜色陈列，其中最为经典的当属Reclam出版社的一系列黄色口袋开本，这些书的二手售价往往在一欧元之内，却囊括了大量公版之后的德语文学名著，以至于你在一个休闲裤口袋里就能将克莱斯特的所有作品一网打尽。

向前轻挪，步入中堂，按照哲学、心理、历史、社科谨严分类的书架亲切地邀请读者参与精神的鼓荡，而在书籍尾页，店家不但用铅笔轻轻写上易擦的价签，还会标注二手书籍的一些品相情况，比如划线、脱页等等。一些小小的懒人沙发放置在书架中间，不但便于阅读、平添温馨，还能让口味刁钻的读者一屁股就能从阿多诺的作品跨越到弗洛伊德。

作为一家社区旧书店，这家店的多数商品源自接受捐赠和低价收购。而同样作为一家社区书店，它专门开辟了一处儿童专区，并定时举办大量社区性的文化交流活动。在柏林，这样的社区书店有好几家，它们享受政府支持，得以无忧地营造一个亲切的氛围，和那些专营古董珍本、老板在柜台后冷冷逼视的旧书店处于两个极端。当然，经验丰富的藏书家在后者也总能撬开老板的话头，听他抱怨德国古书业半世纪以来的高潮、凄清和冷雨。

原本一次虚构的想象练习，在落笔时却真的渐渐把一个城市的角落刻画分明。敬祝各位，同享一年大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