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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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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护(五)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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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刮了三天。第四天早上,终于风平浪静。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将有几天太平日子。李三起床时,母亲早已出门继续她中断了三天的晨间散步。李三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遮阳棚打开。他像是又猫了个漫长的冬,十分想念坐在院里吃饭喝茶和读书的生活。李三用了好几张湿纸巾,才把桌子擦干净。他在社交媒体中看到,过去两天,沙尘暴史无前例地侵袭了东南沿海。而李三身处黄土高原,即便在无风的日子里,天空看起来湛蓝,空气中仿佛没有尘埃,但只要你看向那些深色家俱的表面,就总能发现厚厚一层灰尘。在这里,只要你勤快肯干,就永远有擦不完的灰。有时李三出门,看到二婶家门口聚集老人,她们似乎有聊不完的天,常常一整个一整个的下午坐在那里。李三心想,家里有擦不完的灰,她们怎么还能有聊不完的天?

阳光穿透核桃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天很蓝,是个好日子。经过大风降温,早晨的室外很有些凉意。李三坐了一会儿,进去大房子看父亲。父亲在睡梦中发出轻微的鼾声,李三把头凑近父亲的胸口,痰似乎没那么多了。过去两天夜里,他的呻吟也没有以前那么频繁和大声。但白天的时候,他仍然时常咳嗽,仍然咳出很多他吐不出来的痰。仍然吞咽困难。饭喂进嘴里,他会突然身体僵硬,张着嘴不动,眼眶整个红了,眼皮上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李三初时会一边帮他擦眼泪,一边催他,嚼一嚼吧,嚼一嚼咽了吧。后来他意识到,他一定是哪里疼,有可能是口腔里的溃疡,也有可能是眼角的裂口,也或者是身体的其它部位。他通常坐着时是不动的,但在那个时候,他会稍微缓慢调整一下身体的姿态,仿佛为了减轻某个部分受到的挤压。李三发现,他只有挺过那阵剧烈的疼痛,才能继续口中的动作。后来他便不再催他,他和他一起不动,等着他疼痛过去,他可以动嘴了,他看着他艰难咽下去口中的食物。他常常要咽好几次,每次一小口。他问他,咽完了没?嘴张开我看看。他把嘴张开,他看到鸡蛋羹成团积聚在缺了的后槽牙的坑洞里。他用筷子挖出来放在他舌头上,说这些再嚼嚼咽了吧。他有时听他的话,有时不听。不听时,他便用餐巾纸揉成团,塞进他嘴里,试图把没有咽下去的,残留在各处的食物清理出来。他一口烂牙,不剩几个,牙龈部位留下各种起伏,那些食物残渣混合着痰液藏在其中,很难清理得干净,只能草草了事。不只是饭,还有药,他把胶囊去掉,把粉末倒进勺子混合水或食物喂进去,最终又在他的下唇和牙龈之间挖出来。

上午,李三将父亲推到院子里晒太阳。刮风的三天,父亲更多卧床,只能窝在室内。许是久违的新鲜空气让他振奋了精神,午饭虽然依旧吃得慢,但他难得地咽下十来个母亲用筷子夹碎喂他的饺子。母亲很受鼓舞,一边喂一边说着“只要伢能吃些饭”之类的话。

李三在厨房里洗碗时,接到大哥电话,说他回来了,已经到了镇上,问他有没有快递要取,有没有东西需要买。李三说没有,李三说你怎么没说一声,李三说那你回来我煮饺子给你吃。大哥说不用,说他在镇上吃了回。李三说那行。

李三有些不高兴,他觉得大哥应该提前给他说一声。几天前,母亲说大哥要回来,李三说不可能,他之前说过几天有个考试,再说他要回来肯定会给我说嘛,毕竟牵扯到我的安排。母亲年纪大了,听力不好,脑子有时也转不过弯,会传播一些错误信息。李三想亲自问一声的,但他赌了口气,终于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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